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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知道得不到身旁這個傢伙回答,顧東來這個傢伙卻又來了句。
「……明王殿下。」
「你覺得我現在這副已經沒辦法再為他人做更多事的樣子,除了這間寺廟我這輩子能和你去哪兒。龍泉山是我自出生以後唯一的家,除了這一方寺院山門,我這一生哪兒都不能去。」
和尚閉著眼睛回答。
「那我為你留下怎麼樣。」
這個人還在不死不活地拽著他的一隻手像對他表白上癮了般說。
「你人在這裡,我哪裡也去不了,我一輩子都走不出有方定海在的地方,我留在這兒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你死了,我也跟著你死。」
「你和我可以一起去靈山,也可以讓我陪你留在你喜歡的方外,就算這輩子再也不能成佛,顧東來也為你一個人留在人間,好不好?」
「……顧東來,你要是再說一句這樣對你自己的人生根本不負責任的話,我們就真的不必再多說什麼了。」
口氣一下變得很冷,方定海總是無法去說明白某些常人感情的心口處又開始泛起那種悶疼了。他從不生氣顧東來對自己任何無禮放縱的事,他只生氣這個人去傷害他自己。他這樣的不疼惜自己,才是使方定海無法去放下他的關鍵所在。
因為這念頭,方定海的眼睛又開始疼痛,他的嘴唇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
數日來被佛毒折磨,以及對這個人身在何方的掛念,使他整個人夜不能寐,陷入了作為僧人從沒有過的恐懼,掛礙,彷徨。
一時間,他不得不皺起眉,扭過作為出家人不能動念的身子不想靠近別人,而這時,當他感覺到身邊那個人一觸碰自己,年輕僧人被他擁抱著死死抓進對方手臂里的疼一下緩解了。
不可思議。原來,靠近顧東來,就是救他並遠離佛毒痛苦的解藥。
可是這樣不該的貪戀卻也使僧人的內心陷入了濃濃的負罪感,他們明明還是如此信賴離不開彼此。就算疼,好像也總是這樣一起熬著,猶如過去的一次次共情下的回憶。
「我真想回到剛認識你的那時,顧東來。」
一個人壓下重傷未愈的眼眶中泛起的陣陣被魔氣折磨心智的隱痛,多日來承受著佛毒之苦的年輕僧人帶著夢魘般的語氣,側著身子輕輕抱著這個人和他極其緩慢地耳語。
「為什麼。」
跑來胡言亂語了半天,這時卻安靜了起來的顧東來感受著他的僧人伸出一隻手攬著他的肩膀,兩個人頭抵著頭。枕著彼此的手臂,長發下遮擋冰冷麵頰的一雙眼睛卻也微微發熱,聲音小到只有他們兩個自己才聽不見。
「因為,那個時候的顧東來並不喜歡方定海,方定海也不會根本放不下顧東來。他們只是兩個根本不在意彼此存在的陌生人。」
「方定海不會一想到顧東來過去受過的那些苦就覺得難過。」
「不會因為顧東來這個人骨子裡的固執,一意孤行和不知道放棄,而感到他自己都不明白心痛。」
「更不會因為感覺到他的一滴眼淚在自己眼前落下,就覺得自己那天晚上對他說過的那些話,真的罪該萬死。」
「因為你,已經使我分不清,自己從過去到現在一直在堅持的事到底是對是錯了。顧東來。」
這樣的話,換做是常人。如方法僧這樣的性格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開口說。
可是,他是出家人,從不說誑語。更關鍵的是,身邊的這個人是顧東來。是世上或許除了他自己最了解他,和他有著早已超越生死概念的顧東來。
他根本無法做到隱瞞,傷害欺騙對方,或是對他惡語相向,甚至在這樣一個和對方再度糾纏在一起的夜晚,他們這兩個早已交換了人生每一個有彼此日子的人卻也隱瞞不了對方分毫。
顧東來知道,方定海在乎他。在乎到他明知顧東來不計後果也要告訴自己的愛會傷到他們兩個人,也願意一次次把他在想什麼告訴自己,這是毋庸置疑的。
可真正要一個做佛的人似乎總是如此。
佛只能公平地愛世上每一個人。方定海心中對於眾生的慈悲和關愛給不了單獨一個人。
因為他如果只是偏愛一個人,那麼他一生就失去了對於眾生的公平,那麼,佛也就不再是佛了。
可今晚夜裡的風好像格外地涼。眼看他人躺在面朝門的那一側,貼著自己的手臂越來越冷。忍著二人目前為止還在相互較勁,也根本無法和解的糟糕氛圍,方定海還是閉著眼睛,又終是頂著手臂上的傷坐起來,和這個人互換了一個位置。
年輕又無情的和尚再次自願成為了明王殿下一晚上的擋風工具。感覺到禪房門外吹來的風小了很多的顧東來什麼也沒有說,只被這個人永遠沉默像在袒護和尊重他一般半攬在了懷中,卻不真正觸碰他,又面朝彼此閉上了眼睛。
這個人明明都說了不想再見他了,卻還是擔心他一個人離開已經是深夜將他留在禪房中,不讓他隻身踏著半夜露水深夜離開。
這使顧東來不由得想起小時候住在靈山上無人管的自己一天天和命運做抵抗記憶,如今他終於找到了為他遮風擋雨的人,這也使他忍不住去仔細看著這個人的眉梢雙眼。
可就是這一眼,使兩個人在夜深人靜中對視上了。僧人灰色,情緒空白的眼睛還受著傷。但顧東來知道,他們倆確實都在『看著』對方。撲通。撲通。那上一次在二人回憶中的不可思議的心跳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