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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於是也不必下山了,就此在白雲觀中住下。眾人皆著觀中道服,獨他一人不倫不類——他身上穿的這件是到裁縫鋪里仿照式樣做的,細看就能看出差別。周六原想向山石道人討要自己分內之衣,不料那老兒甚是吝嗇,說有這一身便夠了,執意不肯給。
周六氣得回去又踢翻一個水桶。不過他待了三五日,倒也有了些收穫,總算打聽得小白的住所,便趁夜溜了過去。
小白正在房內打坐,只著素襪,衣裳倒是穿得一絲不亂。周六隻覺這副清心寡欲的模樣甚是撩人,不禁心癢難耐,有心過去一親芳澤,又怕觸怒了小白大發雷霆,這般思前想後,到底還是沒斗膽冒犯。
小白睜開眼時,就看他老老實實坐在耳房的一角,不禁皺起眉頭,「你怎麼來了?」
周六委委屈屈的道:「你師傅奸猾,安排給我的那間屋子漏雨,瞧瞧,肩膀都濕透了。」
他向小白展示那件被雨水浸濕的單衣,濕噠噠的貼在身上,連肌肉的紋理都清晰可見。其實山石道人雖然小氣,還不至於在衣食住行上苛待他,分配給他的那間屋子雖破,勉強能夠住人,屋頂實則是周六自己用竹篙捅穿的。
至於他為何穿得這樣少,一則是為了展示悲慘的處境好博取同情;二則,他最近勤於鍛鍊,身形比先前更優美矯健了不少,自然得讓小白看一看。
周六仍記得兩人從前床帷之中其樂融融的情景,那時候簡直無比和諧。
天曉得,他這副身體都快憋壞了,小白難道連一點動情的念頭都不曾有過麼?他那時候的反應總不該是假裝的。
他這般浮思聯翩,落在小白眼中卻是一副哀怨無比的面相,小白不由哼了一聲,「誰叫你自己要來吃苦的?放著好好的侍郎公子不做,卻來當道士,我看天底下不會有人比你更傻。」
周六趁機表明心跡,「你難道不明白我是怎麼想的?我是為了誰才甘願拋下一切,你以為我是自願出家的麼?」
小白淡淡的抬了抬眼皮,「那是你自己的事,與我有何相干?」
只這一句,周六便如泄了氣的皮球般,再多的甜言蜜語也說不出了。他頹然道:「這麼說來,你一心只在追求天道,從前的體貼溫柔都是假的?」
小白奇怪的看向他,「我是妖,怎麼會知道情是什麼樣,你所看到的,不過是你以為的罷了。」
周六不禁愕然,他看出小白是沒有撒謊的,他當然不是故意騙他,他根本就不懂情愛是怎麼回事,這麼說來,他當時的反應也該是沒有摻假的……
周六忽然輕輕笑起來,「你自以為勘破了情關,其實什麼也不懂,像你這樣的妖如何能修成正果?」
小白不禁色變,豎眉道:「你住嘴!」
周六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軟肋,稍有不慎便會惹來殺身之禍,可他仍是無所畏懼的說下去,「你若是心虛,大可以殺了我,我想你並不在乎手上多一兩條人命,」話鋒一轉,「但殺了我又怎麼樣呢?你還是拘泥不前。瞧瞧你那個好朋友,他如今已脫胎換骨修成人身了,你呢,還在汲汲營營的做些美夢,究竟是誰更傻?」
他這樣痛快的宣洩一通,其實是很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的:想他周六好歹也是名門出身的公子,幾曾受過這許多辛苦?他從前雖有些花花腸子,但自打遇見小白之後就一心一意的收斂起來,再未有過糊塗放縱。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再怎麼有耐心的人也受不了這樣連番的冷落與近乎無望的追求。
甚至於小白一怒之下殺了他還更好,他寧願死在他手裡,順便也死了這條心。
但出乎他意料的,小白這回沒有震怒,反倒異樣的沉默下來,怔怔的道:「你愛我麼?」
周六向來認為愛這個字是最沉重的,經不起玩笑,哪怕從前最輕佻風流的時候也沒吐露半分。但如今當著小白的面,他不自覺的就點了點頭,道:「是的。」
「我愛你麼?」小白卻又反問。不知是在問他,還是在問自己。
他那副玉白清俊的面容上難得顯出迷惘之色,簡直和傻了一般。聽說有的高人就因一念之差而走火入魔的,難不成是自己說的那些話誤了他?
周六來不及思考,快步起身上前,他曾約略學過些醫術,好歹懂點應急的法門。然而小白看來也不是發痴,他驀地轉頭,咬住了周六的嘴唇,仿佛迫切的想要證明點什麼。
周六聞到一股甜腥氣在口腔彌散開來,一定是被咬破皮了——小白好粗暴啊!但是就好像旱久了的人驟然得了佳釀一樣,哪怕裡頭摻有砒-霜,也還是願意飲鴆止渴。周六毫不猶豫的親吻回去,開玩笑,沒準以後小白再也不許他近身了,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小白的臉上騰起紅雲,如火燒一般,他唯有儘量撕扯周六的道袍,拼命從他身上汲取一點涼意,而周六也任他予取予求——他慶幸來之前刻意把自己澆成了落湯雞,原本只為營造屋漏偏逢連夜雨的假象,現在看來,他實在是聰明絕頂,受點冷怕什麼,小白正需要他為之降火呢。
山石道人兩隻年邁而有力的胳膊穩穩扒在窗台上,從窗紙的縫裡努力伸長脖子望去,還不忘小聲同最得意的一個弟子議論,「瞧瞧,你那白師弟果然走火入魔了。」
弟子無奈的翻了個白眼,「那您還不去救他?」倒有功夫在這裡趴著偷看,這老不正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