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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雲心中一顫,原本想嘲謔兩句,這會子便露出一副和緩笑容來,溫聲道:「世子爺俗務纏身,這會子怕不得閒,大約再過幾日便能見到了。」
時下男風盛行,安夫人愛子,縱不介意,也須為穆家的子嗣考慮,能容許人悄悄的將青右送走已是十分寬容大度了——碧雲如此這般猜測著,絲毫未料到世事的發展有時候比想像更加離奇。
這小子心思赤純如紙,又不懂得掩飾自己的心懷意緒,故而碧雲只揀那寬慰的話來說。其實她很明白,穆錚豈會有功夫來相送,說不定正是被安夫人藉故支走了。
青右心不在焉的解開水囊,小口小口的啜飲著裡頭的溫水,天氣雖已漸漸和暖,他仍是怪怕冷的。
碧雲將喝了一半的水囊收起放好,又從馬車的后座里取出一匣子糕點來,問道:「餓不餓?挑些吃食墊墊肚子。」
幾樣都是他愛吃的點心,穆錚一早吩咐廚房備下的,看來即便人不在,這心意也牢牢的牽繫在青右身上。
青右隨手捻了一塊,慢慢的嚼食下去,口中卻木木的沒多少滋味。他自覺沒多少聰明,但也不傻,碧雲雖是一片好意,不過比起不著邊際的安慰,他更願意聽實話。
青右帶點落寞的掀起厚重的青簾,目光茫茫然望向國公府的方向,便看到一匹褐色馬突突從長街的另一頭駛來,馬上人身材高大健碩,緊抿著雙唇,一副不容接近的模樣,卻在接觸到青右目光的一剎那如春冰般化開,盈盈然帶些燦爛之意,青右的心於是亦軟化做一團,跟吃了熱乎乎的糖餅子一般,又暖又甜。
碧雲察覺他面色有異,咦道:「怎麼了?」
青右忙搖搖頭,收斂起臉上不知何時流露出的喜色,道:「沒什麼。」
穆錚的高頭馬已從磚牆旁的角門進去,青右不及喚他,也不打算令他停駐——這會子人多嘴雜,自然不是說話之機,無論如何,知曉穆錚把他這個人、這檔子事放在心上,青右便覺得心滿意足了。
至於穆錚臨去時那稍稍的一頷首,青右一時不解其意,沒過多會子,自個兒卻心領神會的猜測出來:必是作為某種約定的暗號,說不定晚上就會來別院坐坐呢。
這令他愈發歡欣雀躍。
碧雲瞅著小廝在一邊傻樂,心裡只覺得納罕,方才還那般鬱郁,這會子卻這樣興頭,究竟遇上什麼好事了?
幸而她不曾想到回頭一望——自然,此時也瞧不見什麼了。
既是別苑,離著京城繁華地也有四五里路。兩人來到一處郊鄰僻靜所在,就見眼前青瓦林立,紅牆巍巍,收拾得十分乾淨整潔。院中春花盛放,綠樹陰陰,儼然一副幽美怡人之景,安夫人到底不曾虧待人——不為青右,也須為著未來的孫子。
兩人下了車,碧雲因見昨夜下了一場透雨,地上有些泥濘濕滑,因留神攙了青右一把。青右往常總是縮手縮腳,一副怕見人的模樣,這會子一隻腳探在地,身形弓曲,小肚子便微微突出來。
碧雲與他處慣了,也不避諱,因謔笑道:「怎麼三五日功夫,你似乎胖了不少?」
目光似有如無落在他腹部的衣裳,仿佛還有意摸上一摸。
青右慌裡慌張怕被她瞧出端倪,忙找了個由頭敷衍過去,「方才多吃了幾塊糕,撐著呢。」
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窘迫。
安夫人不曾叮囑他保守秘密,青右卻頗有自知之明,知道此事怪誕而近妖,旁人知道了說不定會將他連同腹中之子一塊燒死——雖則他的確就是個妖,青右可不想到火刑柱上飽受煎熬。
碧雲哦了聲,並沒有追問,根本她也想不到這樣離奇的因由上去。不過青右素來苗條纖細得很,摸上去都是瘦稜稜的一把骨頭,臉上稍微多點肉便能引人注目。
青右因她方才多問的這一句,自己卻有些撐不住了,心虛問道:「很難看嗎?」
妖物甫化人形,大都愛美,否則巴巴的披身人皮做什麼。
碧雲仔細端詳了他一陣,看得青右臉上升騰起愁雲慘霧,方頤然道:「小臉兒是圓了點,可並不難看,倒更見風致了。」
說完還擄起袖子,在青右水蜜桃似的臉頰上揉了兩下。
青右閉著眼任其調戲,心裡卻好似蒙上了一層陰翳似的:果然還是變醜了罷?人間就沒聽說有以胖為美的,穆錚這樣風姿瀟灑的人物,只怕更不願娶個胖婆娘鎮在家裡。雖則青右離胖隔著相當遠的距離,不過……他低頭望了望鼓起的小肚子,不知是真吃撐了,還是結結實實多出的一塊肉,但無論如何,他可不想變成大腹便便的模樣,這離他理想中的外貌相差太遠了。
因此當碧雲指揮小丫頭子灑掃完庭院,又命廚房準備膳食時,青右便藉口馬車上吃了太多東西,讓她不必費心了。
碧雲狐疑的掃了他一眼,方才檢視過食盒,裡頭的糕餅雖少了幾塊,不見得就足以把一個大小伙子給撐死,不過瞧著青右神思昏昏,估摸著他不慣坐車,約略有些暈眩,因點點頭道:「床鋪已經收拾好了,那你早些歇息吧。」
青右嘴裡答應著,俟碧雲一走,便披上衣裳,精神百倍的至窗邊等候起來,目光遙遙穿過院中那株盛開著粉色桃瓣如吞雲吐霧一般的大桃樹,一眼不眨的盯著那扇沉默的朱紅大門。
日色漸漸西斜,連桃樹的嬌艷漸漸也失了顏色,直至濃黑的夜色漸漸籠罩滿這棟寂靜的宅邸,青右才恍然意識到:他大概會錯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