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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來纏繞在自己心裡的疙瘩徹底解開了,那些隱約的嫉妒,隱約的自卑,統統就化為了鄙夷。
呵~不過如此。
常連芳面色鄭重的指著這些紙道:「二哥,這些不是~軍令。」
陳大勝似乎是已經想到這個結果了,就點點頭道:「不是~對,不是。」
常連芳揭開這個結果,內心愧疚無比,他不是對陳大勝愧疚,是對自己的爹愧疚,這幾年,他好像對自己的爹不太好,就只跟著皇爺轉悠,害的他爹總是滿面幽怨的盯著他們看。
他一直不願意回想他爹把他送到新兵營那件事。
直至現在他才明白他爹說那話的意思,他爹說,你這臭小子在富窩裡呢,甭以為你在新兵營一趟這世上的東西你就見全乎了,你哪裡知道這世上有多少腌臢事兒,見天吃飽了撐的跟老子拿大……
每次他被點將,從戰場上得意洋洋的回來,跑到皇爺面前交令的時候,皇爺哪次不笑眯眯的說:「呦,我們的小將軍長大了,這次沒有嚎吧?做得好!有賞!」
那時候的皇爺可不比現在這樣,戰場裡的外財來的容易,也賞的容易,他也這樣,覺得沒什麼了不得的。
如此,皇爺身上有啥好物件,他看到了,就纏磨著要點自己的將,贏了回來就賴皮著要,他爹沒看到便罷,看到了就要追著他打,所有人看到都笑嘻嘻的,他們笑嘻嘻的……
自己怎麼那麼醜陋呢……常連芳忽然想哭,也就哭了,他抬起手抹下自己的眼淚,對陳大勝說:「二哥,他們就糊弄你們呢。」
陳大勝愣了一下,以為常連芳替自己難過,便安慰他說:「你別這樣,其實,其實我們幾個也有想過的,真的,想過的。」
常連芳尷尬又窘,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他的腦子裡就反覆就出現從前,跟皇爺東西沒要到還挨一頓揍,就跺著腳對自己爹嘆氣道:「爹啊!要不,我就給大都督做兒子吧,做您兒子太難了!」
他氣的掀起帘子出帳,身後哄堂大笑,他爹在背後喊:「早就不想要你了!當誰稀罕?快走,快走!!」
皇爺也笑:「成,老子不嫌棄兒子多,說定了,給我了,你不興後悔!!」
「臣~倒是不後悔……那,那老太太,老太太不一定願意,末將,末將還有事兒……」
然後,一群叔叔伯伯就在那兒笑。
現在想起來,他們哪次得的軍令,不是長輩們反覆衡量,必穩會贏,才捨得讓他們出去磨刀見血。
就這麼護著,連皇子帶他們三十多個,依舊有人嚇的離開,說是去讀書了,如今皇爺身邊,除了皇子,也就兩三個從前的長成了。
那些離開的,皇爺也沒怪罪,畢竟他爭天下,沒得把旁人的骨肉拿去拋灰,不願意就不願意吧。
可是意外死去的,皇爺每次到了祭日,都要換了素衣,親自祭祀,靜坐許久。
他們留下的這幾個,皇爺真是當親兒子的。
而在那群少年將軍里,常連芳也敢自信的說,他是唯一在新兵營見過一口真血的,也憑著這一口真血,他的功勞沒一樁是假的,皇爺只要敢用他,他就能讓皇爺滿意……可是現在,那些功勞都煙消雲散了。
抬手用衣袖擦去眼淚,常連芳就覺著腦袋無比清明,他也從未這般冷靜過。
他得幫義兄把眼前這事兒,以他的經驗掰扯掰扯,不然這虧得直接氣的到棺材裡都不閉眼的。
他舉著「軍令」問:「二哥!你要去皇爺面前告御狀嗎?」
陳大勝一愣,繼而站起來,離開遮雨的旮旯地兒,到外面淋著雨水蹲下,他雙臂抱著腦袋蹲,如那沒有母鳥護著,露在雨水裡鳥雛兒般的無依無靠。
他的幾個兄弟看到也要跟,卻被常連芳拉住了。
「別去,讓他好好想。」
余清官看看那疊軍令,喉嚨上下打結,好像一顆小核桃堵在他的嗓子眼,半天他才吐出倆個字:「啊~好。」
說完拉著幾個兄弟去了更加陰暗的地方,蹲下,齊齊一動不動的看著陳大勝。
他們都知道了,卻不怎麼為自己難過,只為頭兒難受……自己怎麼就這麼沒本事!害的什麼都能,什麼都會的頭兒一籌莫展的那麼悶著。
雨水越來越大,靈棚那邊忽響起了昂長的牛角號子,清朗有力的誦讀祭文聲從那邊徐徐傳來:「嗟呼……舉國悲愴兮哀哉!故大將軍武肅公,不終年而身殉……人心駭震,億萬之人悲聲動地,言及先公泣下沾襟……聞將軍之德,褒死難之士,養死事之孤,親推轜車厚死以慰生……(注)」
陳大勝於雨中緩慢站起,安靜的聽著祭文,他聽不懂,卻要認真的記憶下每一個字。
直至那邊念完,他才慢慢走到旮旯里,重新蹲在常連芳面前問到:「告不贏吧?」
常連芳點點頭:「贏不了,陛下手中三路大軍,譚家十六萬,以後我爹說會分成五路,他家最少還得站一路。」
陳大勝點點頭:「你說的,我不懂!進長刀營兩千,就活了我們七個,冤死……」
他舉起自己的雙手,黑暗中又送過來斑駁的六雙手,加一起一百個手指頭都沒有。
常連芳面目肅然:「一千九百九十三。」
陳大勝點點頭:「一千九百九十三添一個羊蛋。」
常連芳不知道羊蛋是誰,但是被陳大勝額外提及,就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