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頁
秦瑞娘在帳子外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比甲。
她男人有些擔心的問:「不然,咱,咱自己送廟裡去吧,大不了多吃一些苦,便什麼都有了。」
秦瑞娘扭臉看著他那張鬍子拉碴的臉罵:「說什麼呢,活的這三大小子我都顧不住,我顧個死的?這事兒你聽我的一準兒沒錯,那七姑奶奶看著就面善,再……」她緩緩呼出一口氣:「一年三十貫的供奉咱拿不起,說破天,那是~她侄兒!」
將袖口磨損的補丁挽了兩圈,秦瑞娘再抿抿頭髮,覺著自己從上到下不失禮了,這才進了帳篷。
進了帳子,她先看到被眾尼師圍繞的靈堂上有兩塊牌位,一塊寫了梁嬌一塊啥也沒寫,如此她便鬆了一口氣。
有丫頭遞過線香,秦瑞娘認真的行了大禮,磕完頭才扶著丫頭的手站起來回頭。
這次她算是看清楚七小姐了。
不提她如今眉清目秀,完全變了的大家奶奶篤定模樣。
單說她毯子下面露出的那雙繡鞋,那鞋的材料是三色錦的,卡著轉圈的素玉珠兒,珠兒油潤剔透,本該上釵頭的東西,卻去了腳面兒,隨意一小粒便是半貫錢兒。
更不論鞋上那暗八仙法器繡紋,那一看都是最小號的繡花針,繡娘一針一針走的熬心血功夫,沒十天半月出不來這麼一對兒,燕京體面繡房裡訂做少說也得幾十貫。
秦瑞娘十分識貨,這鞋卻不是買的,是郡王府針線房出的,這鞋上的亂七八糟零碎,都是發還佘家朽爛的老物件上摘下來的。
老太太是個收拾垃圾的,七茜兒也好不到哪兒去。
七茜兒沒起來,她也似笑非笑的看著秦瑞娘。
秦瑞娘卻端正態度,認認真真的給七茜兒行禮道:「請七小姐安。」
這個從未有的稱謂令七茜兒窘然,她擺擺手很是客氣的說:「你快算了吧!來人,看座。」
等丫頭搬了個小馬扎過來,秦瑞娘坐下,七茜兒才繼續道:「哪有什麼七小姐,老霍家都死絕了。」
秦瑞娘從前高高在上的,像是七茜兒這樣的孩子,都不能到她跟前礙眼的。
現在倒好,整個顛倒的現狀便令秦瑞娘多少有些自慚形穢。
好在,大梁國這一代從戰爭里活下來的女人,別的不說,心性那是一等一的堅韌,她很快調整好,坐的那是規規矩矩。
人七茜兒還真不是跟她拿大,如今剛入流的官夫人來了,她頂多就支著精神坐起來點點頭,表示自己還算做慎重了。
秦瑞娘笑道:「您不知道啊?」
七茜兒一愣:「知道什麼?」
秦瑞娘就說:「老霍家本鄉本土多少年了,怎麼會死絕了!人家家有人的。他家祖墳里那一堆兒,是出了五服姓霍的帶走的,頭裡說是補貼錢就拿了好幾百貫呢。」
七茜兒想了一下嘆息:「也是,都埋了多少代了,怎麼的也要有幾百貫的意思,能有人來遷墳就不錯了,想那麼多。我到奇怪,你是如何認出我來的?」
相由心生,七茜兒絕對自信,她的模樣跟上輩子都是有區別的。
秦瑞娘似笑非笑,忽覺著自己的樣子實在討厭,就低著頭,手指摸著自己材料一般的老綢裙兒道:「您要不遷那墳兒,無論如何我是認不出來的。」
竟是這樣啊。
七茜兒瞭然的點點頭,卻看著秦瑞娘道:「我看如今氣色不錯?可是,大好了?」
秦瑞娘等的便是這句話,聞言噗哧一聲笑道:「哪有好不好的事兒,不瞞您,我那會子是裝的。」
七茜兒詫異:「裝的?!」
秦瑞娘抿抿頭髮笑道:「哎!裝的!不然怎麼辦啊?兒子死了,依靠沒了,娘家早就找不到人了,我不裝瘋,就要被吃了啊~!」
帳篷內剎那安靜,誦經的聲音停下些許,片刻尼師又念誦起來,倒是有兩個年歲小點的小尼姑,默默流起了眼淚。
大點的尼姑看她們不爭氣,許是習慣了,就提起敲木魚那裹了布的錘兒,對著這倆光腦瓜子就是兩下。
小尼姑不敢吭氣,捂著腦袋往方桌下面躲避。
七茜兒見不得這個,便吩咐:「來人,帶尼師們下去且歇歇,喝口水潤潤嗓子再來,要勞累一夜呢,我跟客人說說體己話兒,這會子就別折騰了。」
這女人對菩薩不夠尊重,骨子裡卻是個畏懼瘟神的。
四月幾個進來,引了那尼師們往外走,帶人都走完了,七茜兒這才吸吸氣,到底坐了起來。
五月抱著軟枕給她墊好退下,七茜兒就不好意思的對秦瑞娘說:「您莫怪,我這身上快倆月了,家裡又不讓受勞。」
秦瑞娘看看七茜兒的肚子,倒是真心實意的祝福兩句好聽的,等說完半響,秦瑞娘才說:「我娘家沒了,霍家老家千山萬水的,我便什麼都沒有的孤零零隨著去?也到不了地方,您是知道那會子有多難的,就怕~他們路上又要吃我。」
是呀,那會子吃人呢。
七茜兒請秦瑞娘飲茶,看她伸手端杯,十指尖尖露著,指甲尖兒也挺長的,便笑道:「大奶奶睿智,卻是不走的好。」
秦瑞娘嗆了一下笑道:「還,還哪門子大奶奶啊,人家都拿我換豆餅了,趕巧我家當家的那會子還隨軍養著馬,他牲口嘴裡摳下一些本預備夜裡貼補胃口的,瞧我可憐,就把我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