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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二小子下葬,竟連個全屍都沒有?
誰能殺他?誰又能把他的身體砍……砍的補都補不全?
這段日子,譚守義一個完整的覺都沒有睡上,他一合眼,便是二小子血淋淋的站在高處,無言笑著看他……
他的兒啊,兒啊!
真疼死他了!
不管面前這個人曾經是不是他家的契約奴,如今人家已經攀上了這帝國最大的高枝之一,做了那佘青嶺的乾兒子。
如此,問話便不能如從前一般,還得客客氣氣的請教。
只他絕對沒想到,這個他根本沒印象的老刀,竟然一眼就認出了他,並且相當客氣的施禮,還按照譚家軍的習慣,稱呼他為老將軍。
這是沒有忘本?還是心中有鬼?或~在掩飾什麼?
一生半輩與人勾心鬥角,譚守義卻生就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他嘆了一口氣,雙眼便又紅了。
問陳大勝:「你,想必就是陛下新封的城門侯,陳經歷了吧,你~竟記的老夫?」
陳大勝肅然答:「怎會不記得?長刀營建成,入營那天老將軍來過。那天將軍與您喝了不少,一連幾日臉上都是笑的……將軍那人,很少笑的……最後那次是去年四月二,將軍生辰,老將軍您來送酒,又跟我們二將軍坐了一會,您走之後,咱們將軍~就在營門口站到天亮……」
譚家的事情,再沒有比在譚家軍里呆過的他更熟悉了。
譚二最後是真瘋,他不是裝瘋,他是已經摒棄人性化為狂魔,才徹底沒了人性。
而這魔!就是面前這人,還有他身後的那些人一步一步逼迫而成的。。
他怎麼能忘,怎麼敢忘!
譚守義心口針扎般疼,他捂著心口位置好半天才說:「卻不知~陳經歷此刻可當值?若忙,老夫便宮外等你。」
陳大勝心裡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道:「不當值,老將軍可有事?」
譚守義點頭,看著他道:「想,借一步說話,不知~陳經歷可願意?」
這是一位正兒八經的當朝從一品的大員,他手裡掌著陛下的重兵,卻依舊能制怒,對自己客客氣氣的。
而自己又算什麼?
陳大勝點頭,左右看看便道:「那您這邊請。」
他不預備與這人在宮外有任何接觸,他現在就是皇爺的人,如此便坦蕩的指了一個方向,準備眾目睽睽之下與譚守義交流。
捎帶麼,也向他亮一下自己這個年入不到兩百石的爪子,準確的說是年入一百二十石,而對面這老頭,他年入兩千三百石。
相差十倍。
陳大勝指了地方,譚守義便邁步向那邊走去,這麼大的年紀,冒雪從邵商過來,一路車馬勞頓,又面君奏事,可他的步態卻絲毫看不出半點疲態,走的是虎虎生風。
陳大勝在他身後讓半步跟隨。
譚守義找自己到底有何目的呢?
他最近讀書,跟著先生是從增廣識文開始的,先生並沒有從一般蒙學開始教,卻說增廣識文最適合他,那裡面寫的是做人的經驗,他的學習就得從學做人開始。
增廣識文是一本實在書,不像一般蒙學那般能輕易鼓勵起人的凌霄之志,它會明明白白的把人性人心刨開給你看。如現在,他就想起那句:知己知彼,將心比心……
先生說,這句話是用自己的心去體諒別人的心,可他又說也可反著意會。
如此,若他是譚守義,他會怎麼想?
一個大世家的宗族頭領,如果他進京,是把兒子的死亡真相放在前面呢?還是把家族穩定放在前面?
自然是穩定的,譚家從來不是譚二的,更不是譚守義的,在這個姓氏背後,有著二百石,三百石……直至更多的,更多的兇手。
所以,他不過就是問問,想讓自己心安?
哼!休想!
一處外廷角落,有亭四面漏風,陳大勝帶著譚守義過來,立刻就有小太監抱來遮風的棉帘子蓋了三面。
兩盆上等的松香炭被迅速擺到角落,亭中鼓桌鋪上了錦緞的桌布,鼓凳上了錦緞棉墊。一壺熱茶,兩個宮造山水彩繪鼓肚杯,三碟尚食局制的小點心,具都被悄然無聲的鋪排好,那些人便悄悄的退下了。
即便是從一品,譚守義在宮裡也沒有這個體面,如此,他便再次打量了一下陳大勝。
陳大勝卻恍若未見,倒是提起茶壺,幫譚守義斟滿水杯,又雙手舉起送到他面前說:「天氣涼,您老先暖和暖和。」
「勞煩陳經歷了。」
「應該的。」
看著譚守義緩緩喝下熱茶,陳大勝想,如此,我便與你來個將心比心吧。
雪越下越小,襯的宮內造景甚美,陳大勝坐在譚守義對面,卻誰也沒看誰,都安靜的看著外面的風景。
三杯熱茶過後,陳大勝便有些莽撞的道:「其實,老將軍便是不來,我也是要找您的。」
譚守義聞言一愣,扭頭看下陳大勝:「哦?陳經歷此話怎講?」
陳大勝把玩著手裡的杯子,若似深思,又若是忍耐一般……最後他到底年輕,到底是忍不住便說:「末將覺著,我們二將軍可能是大將軍害死的!」
一隻茶杯從譚守義手裡跌落,就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譚守義本來想立刻站起來,怒斥面前這個奴才瞎說,放屁!簡直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