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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人一直背完整一篇孝經,而後他靜默,擦去眼淚,再扭臉已經是神情堅毅。
他一步一步走到已經沒有頭髮,頂著禿頭神色木訥的大兒面前,低聲說:「我教過你們,都在三歲!你弟弟記住了!可你沒有……
所以,為父再教你一句,長者命!不可違!你弟弟做的很好!我兒一生卻都在逆我,人說,骨肉孩兒有兩種,一種是來討債的,一種是來報恩的!你弟弟報了恩他就走了……可我兒這債,為父卻還不起了,下輩子吧……兒啊,你就從此便在廟裡好好給你弟弟念經贖罪吧……」
他低頭俯身在兒子耳邊道:「你真當你弟弟沒了,便從此什麼都是你的了?便是我不送你去,那楊藻也早晚尋你!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傻的蠢貨!」
譚士元面露驚恐,劇烈掙扎,卻被幾個老親兵抱上了早就預備好的馬背。
天地滿目厚雪,便是深夜也是一片銀白……譚守義就這樣看著遠處,一直看到他的兒看不到了,他才慢慢走到已然嚇傻了的孫兒們面前微微擺手,那些親兵鬆開手,祠堂前便是一片哭聲。
譚守義一步一步走到穿著一套綢緞衣袍,衣領還有紫貂的譚唯心面前,一腳將他踢倒問他:「汝父剛死!為何身著綢衣?」
卻沒想到譚唯心卻爬起來,對他祖父大喊起來:「綁走那個才是我爹!我不是誰的兒子!我是我爹的兒子……我是我爹的兒子!!」
譚守義卻笑道:「好!像你爹!有股子決然之氣……」
譚唯心剛要反駁,他身邊卻傳來更大的哭聲:「爹!!!」
譚唯同總算從震驚當中清醒過來,他掙脫開人,向著自己父親被帶離的方向,沒命的跑了過去……
「爹……」
南渡先生剛想讓人阻止,卻被譚守義攔住了:「讓他去!人家是父子,跟上他……跑不動了……便帶他回來。」
譚守義就這樣再次坐在篝火邊,默默的等著,一直等到天色漸明,幾個老兵才架著已經跑不動被凍僵的譚唯同回來。
篝火邊,譚唯同身上被人蓋了被子,他劇烈發抖,又被灌了一頓老酒才緩了過來。
永安元年十二月九日,大雪過後雪卻停,雪面刺的人張不開目。
譚守義就背著手看著遠處,用他已經嘶啞的聲音說到:「我譚氏出自姒姓,乃於上古崇伯,大禹,勾踐同血!歷朝歷代,我們譚家從未落於人後,而今卻逐漸邊緣……」
他回頭看看滿面迷茫的孫子們,就走到篝火邊,撿起幾根乾柴丟入火中才繼續道:「原本,憑著你們二叔與新帝的交情,憑著這些年我譚家鞍前馬後傾家蕩產,族親折損過半才有一些新勢頭,偏偏你們父親不容你們二叔活著……」
一直沉默的譚唯心抬頭爭辯:「我父就是再狠!也不會害死二叔!」
譚守義看著他淡淡道:「那不是你父親,祠堂里的才是……」
譚唯同大聲爭辯:「我才不是小娘養……」
這話還沒說完,他便被譚守義拿著一節還帶著火星的乾柴,對著右臉便是一拍。
孩子立刻半面臉青腫撩傷,又吐出一顆牙齒。
譚唯同掙開被子,上去就摟住弟弟,對自己的祖父怒目而視。
譚守義無所謂的笑道:「讓你做澤兒的兒子,可不是老夫說的,是陛下說的,若不是不願,當初做什麼去了……?」
沒人說話,只有乾柴聲劈啪作響。
許久,譚守義才道:「今日起,你便在你父面前結蘆守墓三年,當日你父如何成為戰神,老夫也會派人一般無二的教導你……」
譚唯同譏諷:「祖父不是當初送二叔做了和尚麼?不如送三弟去與阿父作伴可好?」
譚守義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我倒想!他若聽我的,便沒有這一天了!可惜啊,他有個遠大的志向……你們啊……」
他站起來,看著祠堂里的雕像說:「禍在眼前卻不自知,難道你們就沒察覺,自從你們二叔沒了,陛下便再也不信任譚家軍了麼?」
這次沒人說話了。
譚守義扭臉看著譚唯同道:「也不傻麼,呵~你是宗子,所謂宗子,便得把心放在心中,不偏不倚,不悲不喜,公平合理才能帶著宗族長長久久的生存下去!譚從不是一個簡單的稱呼,而宗子卻是我邵商譚氏幾千族人定盤之星,你可知?」
譚唯同不說話了,他看看祠堂,又看看自己的祖父,再看看父親去的方向,最終他咬咬牙,狠狠盯著譚守義道:「……孫兒知道了!」
譚守義看著他的臉輕笑道:「慢慢來,我等著你把老夫弄下去,再把你爹接回來……」
「孫兒~萬不敢這樣想。」
「你儘管這樣想!我願意你這樣想!老夫高興你這樣想!如今譚家軍已然失去聖心,這聖心倒是無所謂,無非你有用,聖人總會偏愛你幾分……汝父無用,站著地方便是麻煩!」
看大孫子被凍的發抖,譚守義便把酒葫蘆遞給他道:「如今當務之急,卻是譚家軍的軍心……你可知?」
「軍心?」
「對,沒了長刀營,譚家軍便沒了軍心,你爹是個傻子,非要邊沿你二叔,甚至你二叔死了他都不願意用他的人,你可知,我若是你爹該當如何?」
「……如何?」
「要麼~讓他們消失!要麼……便恭恭敬敬奉養起來,不過幾兩銀子買個名~才是有始有終!人家當兵賣命,誰不想要個好下場!好麼,吃都吃不飽,誰還跟著你們出力流血?你們真當自己是神仙不成,隨便來一句,這世上的人所受的苦難皆是今生修煉,你越苦來世福報越大……可惜了,你們不過是肉眼凡胎,給不了人家來世的福報!最後倒是讓那楊,吾皇站了個大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