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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勇咽下吐沫,牙齒咬碎了一般的憋了半天方說:「有,好,好些呢。」
陳大勝聽了,又忍,就看著他勉強笑說:「那,那還挺好,是吧,哥?」
陳大勇嘴唇顫抖,最終點點頭哭般笑著說:「嗯~!」
說完,看著他膝蓋問:「疼麼?」
陳大勝搖頭。
陳大勇走過去,摟住自己弟弟拍拍他背說:「弟,咱認命了好不好?人還能活全喚了?是吧?老天爺都安排好了,總要給你缺一門呢,是吧?」
一聲哽咽從亭子裡傳出來,眾人看去,卻是背對著大家的陳大義。
族人活著這件事對這四兄弟是個巨大的刺激,又是以那樣的方式生存下來,難免他們的心裡,就有了各式的假想,若是沒有那場水,若是沒有被衝散,若是他們反抗了,若是他們勇猛些……卻沒有若是了,就得認下。
作為長兄的陳大忠吸吸鼻子,用馬鞭敲了下他的官靴似嘆似笑道:「成,都收收心,就走吧,時候不早了,有二三百里路呢。」
他是長兄,也不能帶頭難受,就加倍忍耐。
如此,兄弟四人又各自帶著親兵上了路。
驚蟄剛過,萬物復甦。
姜竹山福和縣主封邑地,石東,石西二縣交接處,自燕京西門出三百二十里的一個小矮坡,一大群衣衫襤褸,短褐穿結,足下無履,骨瘦如柴,滿目風塵的農人便坐在姜竹山的山口等待著。
從出來奔口吃的佃戶變為官眷,也不過才三日,而三日不做農活,這群可憐巴巴的田舍人便已是滿腹虧心,東家不用他們了,說是不敢用了,他們這才知道,從前被管事們掛在嘴上皇帝老爺家的高貴親戚,其實也就是嚇唬他們這樣的人。
什麼活兒都不許他們做了,春耕到了,主家能高價請人,都不許他們賺那幾個錢兒,也無處可去,他們便只能坐在此地等候。
與陳大忠他們同輩的陳全銀,就小心翼翼的問自己老爹陳二梁:「爹,你說他們會來麼?」
陳二梁不知道會不會來,倒是慚愧於自己從前沒有幫人家做過什麼,如今自己家這般艱難,人家卻已飛黃騰達了,那,那這樣……再扒上去這不是噁心人麼?這不是給人添麻煩麼?
他們這般不堪,這不是丟人孩子們的臉面麼?他此刻已然後悔,為何那天要去河邊取水,他就抱著罐子走到河邊,還沒一會兒呢,便見到大道上塵土飛揚的來了一群官爺,人家也要飲馬呢,便在他附近下了馬。
陳二梁不敢看,就躲的利索,還跪的遠遠的。
那些官爺並不看他,就說笑著貴人們才能說,他卻聽不懂的官話。
只是……跪著,跪著,他就偷看了一眼,本想漲個見識晚上棚兒里吹個牛的,卻看到一位官老爺也在看他,最後官爺竟然走過來了,還慢慢走到了他面前,陳二梁嚇的當下癱軟。
那官爺俯身問他:「你是?九爺爺家的二伯伯?」
陳大勇並不知道長輩們的姓名,而村子裡的孩子也只有個小名被叫到死,人多了,大家只論輩分喊著,認識臉,知道人,可能到死了,家裡寬裕給置辦個墓碑,族人才會知道,哦,原是有大名的。
陳二梁不懂官話,就使勁磕頭賠罪道:「大老爺饒命啊,大老爺饒命……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看您的……」
可那官爺卻一把扶起他,又是一番上下打量,最後才確定,語氣發顫著用老家話說:「就,化成灰,化成灰也記得,這才幾年啊,怎麼就認不得了,啊?不會認錯的,我認得你,你是九爺爺家的二伯伯,我記得你~好像叫梁?」
甭看是族人,從前一個姓氏住在一個村子裡,太近便不親了。
陳二梁家兄弟三人,分別叫做高粱,二梁,三梁。哦,三梁全家餓死了呢,也沒幾年呢。
聽到熟悉的家鄉話,陳二梁才穩了心神,提了膽子,仔細去打量面前的官爺,這官爺好面嫩,十五六姑娘的皮子都沒他細,他還穿著綾羅綢緞,身上還有香氣,身後還有好高的大馬。
這老實的鄉下人也不知道怎麼應付,就一直說著:「啊?啊?啊……」
看爹想事不說話,陳全銀便又問了句:「爹,你說他們會來麼?」
陳二梁家的全銀今年都二十七了,從前沒災沒難他家也窮,就聘不起媳婦兒,就只說等等看,誰能想到這人世要動刀兵,還要發大水呢?
現下便~更窮了,若不是為了下一代是滿屋的光棍,二梁他哥高粱也不會咬牙帶著全族男丁出門尋一頓果腹的食兒,好掙扎著活下去。
而在從前,臭栓子他家卻是村里可以的,他家給自己種地,只佃一點土地就聘的起媳婦兒。
心裡只有畏懼,丁點沒有遇到親戚的欣喜,想想從前,陳二梁便嘆息了下說:「我,我哪兒知道啊。」
那日認了親,又大哭了一場,臭栓子便隨自己去了莊子裡,又見了全家親戚,平時拿腳踹,用鞭子抽他們的管事們匆忙來了,在人家面前頭低的就像吃屎的野狗,還眼巴巴的求自己別告狀。
自己哪敢告狀啊,啥也不確定不把握呢。
如今人家當官了,身上有差事,那夜便只能走……哦,便是留下他們也招待不起,百十多個腌臢人,難不成招待親戚住地窩子麼?
後臭栓子也不知道怎麼跟管事說的,從此便不許他們幹活了,每天還能吃兩次飽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