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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勝舉起酒罈晃了晃,就把空罈子往後一丟,那蘆葦帘子後邊便慢慢遞過一壇酒,陳大勝抓起酒罈子低頭聞聞,笑了笑,又給自己倒了一碗水,端起一飲而盡。
烏秀大聲叫好,抓起盤子裡的鹽豆,放在兩手搓搓,吹起豆皮就往嘴裡一拍,咀嚼了一會後方哼哼唧唧的說:「老弟啊!你可知,這世上還有一句話?」
陳大勝將酒幫他滿上,又將酒碗一推道:「你說。」
烏秀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放下酒碗吧嗒下嘴嘆息:「這世上有句話叫做,天地君親師?」他艱難的又攀爬到陳大勝耳邊,對著他的耳朵呼氣說:「你們有今天的大富貴了,就憑什麼?憑的~還不是我烏家的六手行刀決麼,咱……」
陳大勝意外的揚揚眉毛:「你家的?」
烏秀又開始發癲,他大力拍桌,瞪著陳大勝道:「你出去打聽打聽,家祖前朝烏益生!家祖烏益生!那是一代領軍百萬的儒將!他憑的是什麼換的高官厚祿?哼,我說我不欠你們,皆因你們今日富貴,都自我烏家而來,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懂不懂啊……說不欠你們,還真不欠……你可知?」
他醉笑著又拉住陳大勝道:「兄弟,你們欠咱們烏家束脩呢,就把這條好寶貝舍了我吧,哥哥這手頭頗緊湊了些……」
陳大勝聽到這句便笑了,他拿起烏秀那酒罈子,給自己倒了一碗,喝了一大口說:「既那刀決這麼好?烏校尉又為何不練?」
烏秀表情不屑,就語調古怪的赫赫笑了起來說:「說什麼呢~!我父又不傻!我烏家,烏家殺戮太重,三代好不容易保下我這顆獨苗,就怎肯拿去殺場磨刀?當初那譚老賊去我家幾次商議,我父就一再拒絕,可,嘻嘻~你道如何?」
「如何?」
「他家,哈哈!便把最出息的嫡出的長孫壓在我家啦,哈哈……你是沒見過我姐姐,嗝~我姐……哈哈哈,那真跟那譚唯同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哈哈……」
烏秀一頓狂笑,又捏了一塊雞肝放到嘴裡,很下作的吧唧了會嘴兒,就說出一番從前舊事。
卻原來,陳大勝他們練的長刀內勁與長刀技,真正的名字叫做《六手行刀訣》,確是烏家先祖烏益生所創,後因此決太過殘忍而封存起來。
烏益生百般矛盾,到底不忍毀了自己的心血,就死前留書後代,言明該決有傷天和,後代切不可再用此法練兵。
而譚家決定跟隨武帝楊藻之前,就是一般的武勛人家。他家也有傳承的練兵之法,雖治軍嚴謹,可旁的兵家誰家又不嚴謹,如此便幾代掙扎前途渺茫,官路平平。
後譚士澤機緣巧合結交楊藻,譚守義便給譚家籌劃了兩條路,嫡支按兵不動,旁支出頭協助楊藻,烏家將六手行刀訣作為女兒嫁妝與譚家聯姻,雙方定契,言明若武帝得了龍椅便共享榮華富貴。
如此譚士澤便被推了出來,譚唯同也被推了出來,這世上從此就有了長刀營,有了老刀們的一條條冤魂。
至於烏秀嘲笑的那件事,亦不過是烏家嫡女天生貌丑,生來便敷著半面紫色胎記。
烏秀滿腔怨氣,一直罵譚家違背契約,背信棄義……這傢伙到底是醉的狠了,亂七八糟有的沒的說了很多事情,最後就一頭扎進酒肆桌底,打起了震天的呼嚕。
等他醉倒,那蘆葦簾後才慢慢走出余清官他們。
眾人默默的站著,一直站到陳大勝站起,從腰上取了那根金鑲寶石玉珊瑚闊腰帶,他彎腰將烏秀提起來,將腰帶塞進烏秀的懷裡,這才跟最小的管四兒說:「四兒,去找個車送他回去。」
管四兒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七位老刀目送那篷車拉了烏秀而去,等到那車看不到影了,余清官才說:「頭兒,你好像改主意了。」
陳大勝點點頭:「恩!改了!今兒一遭,好似我把這世間的事兒就想的太簡單了,知道我將將想明白什麼了麼?」
余清官他們齊齊搖搖頭。
陳大勝就扭身看著護國寺的方向道:「權勢!輕輕一推就能改變旁人命格的權勢,譚守義,我先生他們手裡才有的那種權勢。」
他有無奈的指指自己的眼睛道:「其實,咱們眼裡,你們小嫂子的眼裡看到得山,與那些人是不同的。」
馬二姑困惑:「怎麼不一樣?便是換了譚守義,也不能石頭山看成金山吧?」
陳大勝輕笑起來道:「就不一樣啊,他們在山腰,咱在山腳,皇爺在山頂,老天爺在天上!起初我就想著,照著你們小嫂子的想法去做,若有十兩鞋就得有個金絲織就的百兩好衣裳配它,咱把那腰帶想法子塞給烏秀,他就早晚得拽出一串兒禍事來,再受個大報應!
可現在我卻不這樣想了!如烏秀這般的人才,就活該送去敵營禍害旁人去,只如今他翅兒細小,便展不出大風來,如此……咱們便送他一乘好青雲,他如今闖的禍~風勢到底就小了點兒!」
看自己身邊的六個笨蛋沒聽明白,陳大勝就嘆息說:「以後好好念書,方能懂那登高必自卑,若涉遠必自邇的道理。」
「哥……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站在山頂才知道自己渺小,走很遠的路才知道咱們不過爾爾,憑著咱們幾個的囔球樣子,又怎麼跟那譚家碰?半年了,宮都沒出去過,認識的就那幾人……你們看啊,看那烏秀沒了富貴,這幅斷子絕孫的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