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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父母賣出來,已經五年沒有家鄉的消息,如此張永寶便趴在那邊哭了起來,問:「叔!伯!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其實他早就忘記這些人姓甚名誰了,但是那種苦寒,那些苦臉是不能忘的。
那邊的船在動,這邊戲船也動,又各自飄向兩個方向。
那年紀大的看來不及,便匆忙喊到:「娃,沒錯!是咱呢,啊哦是(土話)聽他們說上頭來了戲船,叫個五福班呢,咱一想這個名,知道麼!你在這裡呢!
狗娃兒!來不及了,叔跟你說,你娘沒了,不哭……都沒了幾年了還哭?跟你說!你爹把羊蛋也賣了,賣給金滇的大牙行,就是買你的那個蔡閒子,羊蛋在金滇皚城子了,你去看看羊蛋麼,你兄弟可憐麼,到地方了……」
這話說著,那船就飄的遠遠的去了。
一直到看不到影兒,張永寶才想起問來,就撕心裂肺的趴在欄上喊:「叔!不是說,賣了我,不賣羊蛋麼?!叔!!!」
他還要喊,卻被人摟著腰揪下來,未及反應臉上就是兩個巴掌。
班主張雙喜滿面憤怒的罵到:「死崽子!誰讓你這樣耗費嗓子,正是關鍵時候,明兒笛兒給我啞迷了,我把你送到蔡閒子那邊,多好,這不是兄弟團聚了!啊?」
蔡閒子,活動在金滇附近專做人口買賣的人牙,他買賣做的大,又有後台,基本這邊的人口買賣就是人家帶著手下壟斷的。
牙人由來已久,並隨著風土人情各有變體,像是如今燕京就是團頭總覽,也沒有區分種類,卻兩個買賣不接,一販賣牲口,主要這一行要會相牲口,也沒那功夫特學去。
再一個,團頭不做人口買賣,明說了,就嫌棄。
後由兵部陳大人牽頭,將燕京附近的團頭收編攬歸戶部,又給發了正身牌子,從此團頭這個身份算作是朝廷的人了,不是一般的差役,算作小吏。
就像百如意,人家是小頭目,每月拿著朝廷五斗米,兩貫五百錢,也算做是拿俸祿的人,且一般介紹好了買賣,團頭與朝廷均分抽成,京里戶部管著商戶的衙門,也只給團頭帶的人用印。
能形成這樣的規模,那是因為燕京是大梁的中心,整個國家的商業活動最後都往這邊集中,交易量大了,朝廷不好控制就得收編團頭。
可外地不是,外地養不起大量的團頭,也沒有那麼多買賣需要他們的介紹。
各地依舊是牙人介紹作保。
這行當也有分工,像是米牙是米販子的介紹人,茶牙是茶葉販子的介紹人……這人牙子麼,不言而喻了。
張永寶家鄉有句父母嚇唬孩子的話,你若不聽話,明兒就送你去蔡閒子家,讓他把你賣了。
那會子張永寶小,也害怕,可萬想不到有一天這話會成真。
他爹真的把他賣給蔡閒子了,其實也不算是蔡閒子,就是蔡閒子下面的一個人牙婆子,這婆子鎮上常呆著,有艱難的人家賣人,就都去尋她。
說來也巧,那婆子愛聽戲,又跟張雙喜關係好,那年買了還叫狗蛋的張永寶,看他看的端正,就跟張雙喜說,這孩子還沒有收拾利索,價格正便宜,不若你買了去。
從此張永寶就知道了,他值二斗米,三貫錢,一買一賣那婆子賺了他家三貫。
張永寶還有個弟弟叫做羊蛋,他倆是雙胞胎。
至於他爹娘,那也不是歪人,就是沒多大本事的苦人,貧寒到了極致,自然就賣兒賣女,也不圖錢,就是想讓娃們活著。
他家兄弟四個,那年天災賣了三。
張永寶一村就賣了二十來個孩子,唯一去了好地方的就是狗蛋,他入了梨園,正式拜了師傅改名張永寶,對於鄉下人來說,唱戲是個好去處,不太受罪。
又因為他,小小的村子裡人就都知道了,三江上有艘戲船叫做五福班,他村的狗蛋就在那裡學戲,後來改名張永寶,將來定是個名角兒。
如此走出來的同村人,凡舉見到戲班,都會問問是不是五福班。
今兒這事兒,還真是湊巧了,人家隨便問的,不成想這還真遇到了五福班。
佘萬霖就站在一邊看到小寶挨打,也沒上去攔著。
張永寶知道闖了禍,也不敢捂臉,就生受著。
張雙喜又打了他好幾巴掌,沒打臉,打的脊背。
臭叔說,管了一時也管不了一世,要想世上少些苦孩子,就多學本事,好跟他祖宗爺般,入朝握權,也不求他多大的本事,就求他一生做事多想想這些孩子,也不敢懈怠了。
其實,佘萬霖早就不敢懈怠了。
唱戲的幾大劫,又是十幾歲的小男孩倒倉的關鍵時候,弄不好長的再端正,沒了嗓子人就廢了。
張雙喜看這些孩子的嗓兒,比看他的命還要緊,他可不能容這孩崽子這樣嘶喊。
打完了張永寶他心裡也不舒服,想說點什麼吧,到底一掐腰走了。
等他走了,周圍的孩子才一擁而上安慰。
佘萬霖就聽小寶捂著臉嘀咕:「不是說只賣我一個麼……不是說只賣我一個麼?」
他不忍聽,便悄悄的回了艙,一頭栽在床上不動了。
好半天才聽臭叔在一邊,用帶笑的語氣說:「這就受不了了?」
佘萬霖翻身對牆躺。
老臭又笑。
「……你是好命,會投胎,遇到本事的爹娘,撐天的阿爺,從前我是不認命的,那會子也苦,就總想著,啊,我咋是這家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