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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壽田不敢抬頭看,只稀里糊塗的拜了年,挨個問了好,又得了一大堆壓歲錢,有紅繩拴著的一串新錢,也有給銀錁子的,個頭也不大,至多五六錢的樣兒,因嬸娘說過那些阿奶日子不好過,給的再少也要誠懇道謝,就千萬別在臉上帶出來。
余壽田怎麼敢帶出來?一條巷子就他家最窮,家裡有點余錢爹都讓小嬸子管著給置辦了莊子了,他阿奶還有母親都是從小嬸子手裡拿月錢的,還跟他一樣多,一月十貫。
才將去拜年,阿奶也真是摳,才給了他一串九個大錢,他娘不敢超過阿奶,給了六個,他爹是一個錢都沒給,還恨不得月月從他身上刮一點兒吃酒去。
作為長子,壽田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每月都分他爹一半花。
得了壓歲錢,被一群奶奶誇獎完俊秀好看,又被逼著喝了兩碗年前的羊肉湯,余壽田這才掙脫出來,捂著肚子扶著牆的繼續拜年。
按照輩分,他第二要去佘爺爺那邊拜年,這就令余壽田浮想聯翩了。
有關這個佘爺爺,余壽田是充滿好感的,首先佘爺爺是世上最好看的爺爺,這第二麼,佘爺爺有錢還大方。
他第一次見這位爺爺就得了人生最大的一份好禮,佘爺爺給了他倆五十兩的大金元寶。
這倆元寶是余壽田此生見到的最大的元寶,他活了十四年,是頭回看到金子的,怪重的,他連抱著睡了好幾月,跟他奶那麼好,他奶都沒給他哄出去,就恨不得抱著兩錠金子去死了。
也沒人說他小家子氣,甚至在家裡小嬸子都特特警告了人,不許提及這件事,那之後多半年,余壽田才開始為自己這種作為羞愧,找到小嬸娘主動上交金錠,請小嬸娘給他置產。
反正,他全家的錢都在小嬸娘那邊管著。
看看時辰不早,余壽田便小跑著奔到了陳家,也不必等門房去通報,如在自己家一般,他一溜小跑著到了後院直奔東廂房。
結果到了東廂房門口才看到一派小廝安靜的候在廊下,捧盆的捧盆,端架子的端架子,抱鏡子的抱鏡子,一溜兒十幾位就沒有一個空著手的。
這是還沒起呢?
他正想退出去,便聽到他小爹在裡面哄人起床:「爹啊,這壽田都來給您拜年了?您也好意思賴在炕上?沒您這樣當爺的,」
如此他便走不得了,佘爺爺這邊規矩最大,早先請安也是這樣的,長輩沒有起就只能乖乖站在院裡等。
卻也不是冷著等的,吉祥家派了倆眼生的丫頭給他端來一個銅爐,讓他烤著火等?
親衛巷活的就像一家人,這邊的老祖宗是大家的老祖宗,他家的阿奶也是大家的阿奶,獨一個例外,這邊的佘爺爺……卻只是陳小爹一人的爹爹。
因老刀里自己爹年紀最大,卻是個二刀,為了不亂規矩,余壽田便管爹爹之外的這幾個都喊小爹爹,對外便是我陳爹,我童爹……
守在廊下的一群人慢慢進去,沒一會又都慢慢出來,余壽田是個有耐心的孩子,便乖乖坐在院子裡等,一直到那邊收拾好,他才進了屋,一進東廂房,這地上果然給他放好墊子。
這孩子很實在的跪下,噹噹當就給他佘爺爺磕了三個大響頭,還說:「爺爺,孫兒給您拜年了,恭祝您萬福康順,事事如意!」
他佘爺爺便笑著說:「趕緊起來吧,人哪能事事如意,外面冷吧,你先烤烤火……」
佘吉祥聽到自己家主子這樣說,便不願意了,他有些埋怨到:「大年初一的,人孩子喜滋滋的來給您拜年了,您看你說的什麼話。」
余壽田站起小心翼翼的坐下,這才敢抬頭去看佘爺爺,說實話,他覺著佘爺爺一點兒都不爺爺,看著面相竟是比他爹還面嫩呢。
只,怎麼就跟自己一樣也賴床呢?也喜歡大清早的披頭散髮,還是沒起被窩,就如小嬸子說的,被自己陳小爹慣的沒有個爺樣兒,只能軟著來。
若不是家裡有大人警告,說不許出去說家裡有這麼個好看的爺,他早就跟幾個朋友炫耀去了。
佘青嶺被自己老僕撅的一愣,便看自己兒子問:「我說錯話了?」
陳小爹遷就他,趕緊打發人上炕給佘爺爺順頭髮,還哄著說:「隨您,您高興就成,就是一會孩子們都來給您拜年了,壽田是個男娃還好說,大妞她們可是女娃娃。」
佘爺爺好像不習慣這樣的熱鬧,好半晌他才說:「那,那就快點。」說完他眼睛亮亮指派身邊人說:「趕緊,趕緊給這孩子,哦,壓歲錢。」
他說完,便有人捧了東西過來,先給他腰上掛了個大大的玉佩,接著又往他腰上掛了一個褡褳。
這一年,余壽田經常被幾個小嬸娘帶著去她們的嫁妝庫房裡認東西,光緞子上的圖案他就認識很多,像是梭身合暈,連珠合暈,團斗寶照,團花四出,龜背,海石榴等等之類。
他要學到一看花便知這人從何處來,因綢緞紡織的地方不一樣,慣用的紋飾也會不一樣,還有去誰家吃飯,看瓷器,是黑的,青的,繁瑣的,素雅的,便知這家老根在何處。
嬸娘們說,大家公子從不羅嗦,用眼睛一瞥便該知道這是哪個地方的窯口,那個地方的織機出來的貨色。
這是讀書之外,第二該明白的見識。
就像今日腰上的褡褳,余壽田一眼便知它是緙絲的,還是一次成型的五子登科,卻看不出哪處地界的緙絲,不過已不易了,這才一年呢,不枉嬸娘們挨個給自己開嫁妝庫,上手多了,真的是很漲見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