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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回話,再從燕京趕回家,娘就穿著一套單薄的衣裳,身上蓋個滿是補丁的單子躺在光門板上了。
從此,他就是沒爹沒娘的崽兒了。
大嫂在哭,二嫂看到他眼神一直躲,還抱怨出一堆的委屈,他這才知道妹妹都嫁了。
三嫂抱著三哥的罈子不撒手,而自己那個沒出息的媳婦兒,就躲在屋裡不露頭。
母親什麼樣子他心裡清楚,他拿全家婦孺供養陶文通這個傻子,老太太白疼他一場,他卻只會木頭一般的跪著,竟什麼辦法都想不出。
自己一怒之下,就把他打了一頓。二嫂要跟自己拼命,說的話很難聽。
正鬧騰著,泉后街一幫子外人家的老鄰居,老嬸子紛紛上門幫襯,再看看自己家這一群,陶繼宗就萬念俱灰。
家裡沒錢,他只好來親衛巷舍了臉借。好歹,母親還有哥哥下葬,也得有副棺木吧。
他捂了一下肩膀吸氣,鎖骨之下的傷口至今還沒癒合,還是昨晚進宮面聖,陛下命人給他上的藥,皇爺讓他回來先安葬哥哥,誰知……娘竟也去了。
他沒哭,真的,也不咋難過,這段時日,看了多少死亡,一個左梁關五六萬人口的縣城都被人屠了,娘沒了,他也是一滴眼淚都流不出的。
「孩子啊,你咋跪這兒了?」
陳家老太太被人扶著來到面前。
陶繼宗不想哭,反倒苦笑著給老太太磕了三個流血的響頭。
老太太大驚道:「你,你這是作甚?」
陶繼宗抬臉看著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借錢來了,我哥沒了,娘也沒了,家裡一文都沒有了……我不是東西,還沒出息……」
他左右開弓打自己的臉,最後掙扎道:「老太太,我,我想跟您借個大錢,想,想給我哥,給我娘,買一塊地方,再買兩口體面棺材好下葬……我本想跟孟大人,成大人那邊說的,可,他倆押運藥材去了,我……我~我實在沒法子了……」
他說完又是三個帶血的頭。
「大錢?」老太太愕然片刻,卻意外的點了頭道:「你,你這孩子!可別這樣,你家出了這般大的事情……嗨,我跟你羅嗦這個幹啥,你娘還那邊涼著呢,你就說你要多少!」
老太太實在沒大錢的概念。
陶繼宗心裡冷靜的盤算了一下,抬頭大聲說:「辦喪事一百貫,我哥,我娘棺材帶墳地,我就想著~咋也得二百貫,我借三百貫。」
「行!」老太太沒半點猶豫,也不用人扶著,轉身就顛顛進了屋子。
沒一會子,老太太帶著三婆子,抱著三包袱出來了。
出來看他還跪著,就趕忙讓他起來:「哎呦,你在邊關吃那麼大的罪,好不容易逃生回來,一場喪事半條命,你跪這冷地作甚?」
說完,老太太讓婆子先把銀包捧給陶繼宗。
「你開一回口,也不急還我,我有用的呢!這是三百五十兩,而今街里錢鋪一兩銀一千三百錢,你可別換少了吃虧,給你多拿些,手頭寬裕使著,這人也不委屈。」
陶繼宗吸吸鼻子,抱住銀包點點頭。
那婆子又捧了倆大包過來,老太太就拍著包袱說:「這包是鋪棺的被褥枕頭,都是沒用過的,你娘一套,你哥哥用一套。」
陶繼宗張張嘴,嘶啞的啊~了一聲。
老太太點他:「可有你嚎的時候呢!七天呢,你省了力氣吧!這包是我給自己預備的六層老衣老鞋,你便不來,我今兒也是要過去的。適才我在家還給她改著呢,回去你看哪不合適,就讓你媳婦引幾針,你娘好強一輩子,她屬實不容易的。
人一輩子一生一死,人家爹媽當寶貝一樣接來人世,仔細嬌養最後給了你家,伺候了你老周家上上下下一輩子,好歹也體面還人家爹媽手裡,讓人暖暖和和的走,難不成?你還指望你爹那個喪良心的跟她合葬去?你知道怎麼打墳兒窩了麼?」
老太太瞪著陶繼宗問。
陶繼宗一下就懂了,立刻點頭道:「知道,打獨墳,我娘也不稀罕跟誰一起躺著!老太太,我都改了姓氏了,而今我姓陶了。」
他這麼一說,老太太徹底高興了,就拍著巴掌說:「嘿!這下好了,你是個有良心的,你給你娘披麻戴孝,供奉老陶家香火,你娘這輩子就沒白受罪!」
老太太伸出手,讓陶繼宗扶著往陶家走。
「得了,我跟你過去吧,你家那些……就沒個頂用的。」
一邊走,她一邊慢條斯理跟陶繼宗說:「也不怪人家,你娘對人家不好!這是報應!」
陶繼宗面目扭曲的點頭。
「帳房找個自己人看著,你要手頭沒人,就我這邊給你尋一個,孩子,我借你錢,你就看緊點兒,不是我摻和瞎話,誰家都一樣的!老人沒了~家就散了,這錢可得你還呢!」
「哎,我知道了。」
這兩人還沒到巷子口,便聽到家門口一陣喧譁。
兩人住步一看,卻是街面上,五十上下的一老頭兒,正被七八個泉后街的老婆娘按在地上霍霍呢。
這老頭翻滾怒吼:「這是老子的婆娘死了!這是老子的家!老子憑啥不能進?」
嗓門最大的楊氏掐著腰怒罵道:「呸!你個喪良心的老無賴,你當我們不知道呢!陶臘梅要臉她不說,哼,休書你都給了多少年了,你家?你婆娘?胡說八道什麼,你當我們泉后街的是好招惹的,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