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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秀顫抖著過來仔細打量,終於認出人來,心便道一聲壞了。
他手中的鋼刀落地,撲通跪倒,就喊了一聲:「親家,親家老老爺……」
譚守義腦袋僵硬的四處看了一圈,終於看到烤羊的地面上丟著一個酒囊。
他憑著本能走過去,撿起酒囊,又慢慢的走到祠堂門口,艱難的扶著門框坐下,拔了好幾下,才打開酒塞,仰頭灌了起來……
雪又開始下了,烏秀等人跪在譚守義不遠的地方,一動都不敢動……
一直等到天色漸黑,譚守義的幕僚謝南渡才帶著他的親兵過來。
人過來一看譚守義的樣子,謝南渡便立刻解下身上的狐裘過去給他披上。
如此,祠堂前的空地上,又燒起十多堆的篝火……等到天色全黑,譚士元才帶著家裡大大小小十數位男丁過來。
遠遠的看到篝火,譚士元便一把拉住自己長子譚唯同的手道:「一會,你們爺爺若是打為父,不管打多狠,就是骨頭斷了!你們也萬萬不敢求情。」
譚唯同大驚失色:「父親!何至如此?祖父他……?」
譚士元那張總是自信的臉上,終露出一絲驚恐的神色道:「你不了解你祖父,哎,今日過了這個坎,為父的再給你細細講從前吧……」
他緩緩伸出手,摸著已經長成的兒子笑道:「你爹我那時候就發誓,若有一日我為父,我身上受的那些罪!定然不讓我兒受一分半毫……為父的沒有什麼能力,做爹,卻比他強多了~嘿!呵呵!」
何至如此?就是如此啊!
哼!這段時間自己不是一直就等著這一天麼,人家老爺子死了最愛的兒子,自己要不給人家出了氣,這事兒是過不去的……
譚士元被兒子扶著來到祠堂門口,他先是四處看了一眼,看到那邊架在火上已經焦黑的羊,再看已經跪的要昏過去的烏秀,心中暗罵了一句後,就帶著孩子們跪在了祠堂外面請罪。
他最小的孫子如今才三歲,路上已經凍的面色發青,這會見長輩都撲通,撲通跪下,又一驚便撕心裂肺的大哭起來。
孩子的哭聲喚醒正在祠堂門口發呆的譚守義,他睜開昏花的老眼,對南渡先生說:「去,小點的孩子讓他們進帳子暖和暖和……」
幾個親兵過去,抱走了孩子,孩子哭聲漸止……
跪在地上的譚士元小心翼翼的窺視自己父親,他努力分辨父親的表情,以及他說的每一個字。
果然帶幼兒來是正確的,孩子的哭聲總能讓父親心裡軟和些。
微微鬆了一口氣,他終於鼓足勇氣道:「父,父親!」
譚守義抬臉看看他,竟笑了,他用一種很少在他身上出現,蒼老而慈愛的語氣開口說:「我記得,士元你的生辰是在七月,你母親生你那天,風雷電閃,我那天還說呢,這是什麼樣的孩子落到我家了?如何這般大的聲勢……說起來,我兒也有了第三代,是做爺爺的人了,你看為父的常年奔忙,有幾個曾孫我都認不全呢。」
譚士元心內咯噔一聲,趴在地上語氣帶著淚意道:「父常年在外,兒以往也望雲思親,恨不能就陪在阿父身邊時常孝順,這幾年,孩子們也一天天長大,撫養他們不易,兒自己獨坐也會想當初,阿父養我育我應是一般辛苦……」
譚守義沖他笑笑,鼓勵讚賞說:「我兒孝經悟的不錯。」
譚士元仰臉滿是濡慕之情道:「阿父,您忘了,這是兒三歲,您親自教的。」
譚守義想了下,恍然大悟一般的點頭道:「這樣啊,是,是這樣啊!我到忘記了,倒是我兒……可還記得我教你的那些東西?」
譚士元抬頭,靜默片刻才顫抖著語調問:「卻,不知道,阿父說的是什麼?」
譚守義慢慢站起來,回身走到祠堂內,吸吸氣,他一把抓住蒙著雕像的紅布,猛掀開……
紅布剝離,譚士澤橫刀立馬的看著遠方,譚守義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的二兒,半天才說:「這,雕的挺像的,像!像我的兒……我兒~如此威風!這馬,還是我送的呢,難得你記的你弟弟的喜好……」
他緩緩的伸出手,沒回頭的擺了一下,幾個親兵便一起圍上按住了譚士元,還堵住了他的嘴。
譚守義依舊沒有回頭的說到:「我兒,其實,我也教過你弟弟,我對他說……」
譚守義拼命掙扎,嘴巴里嗚嗚作響,他驚恐的看著一個老親兵表情冷漠的從腰下皮囊里,取出一把短刀,又喝了一口老酒對著那刀子一噴……他掙扎的更加劇烈,以為自己的父親要殺自己。
譚唯同等人大驚失色,卻全部被人按住,不能動亦不能言。
那老兵一步一步走到譚士元身邊,打去他的貂帽,抓住他的頭髮便是一下,一下,一下……譚士元花白的頭髮就這樣,一束一束的落在地上……
祠堂里,譚守義用他蒼老的聲音大聲朗誦起來:「……敢問聖人之德,無以加於孝乎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則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內,各以其職來祭。夫聖人之德,又何以加於孝乎……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義也。父母生之,續莫大焉。君親臨之,厚莫重焉。故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