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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繼宗抬頭:「恭喜?喜從何來?」
陳大勝這次倒是羨慕了,就笑笑說:「大喜!前幾日陛下高興,就讓禮部幾個老大人起筆,說,觀從前兩朝,與坦人交戰大捷,獨我朝我代,此事該當史書留名,如此,便恭喜陶將軍了!」
陶繼宗手中酒碗墜落,半響才滿面驚喜問到:「果真?陛下……果真是這般說的?」
能不高興麼,從古自今只有名將才能青史留名。
陳大勝點頭:「我又怎敢欺瞞,待處理了小坦王,大梁皇帝自會主持祭天大祭,彼時陛下定會焚燒祭文禱告上天,庇佑我大梁千秋萬代,陶將軍此生真就不白活了。」
陶繼宗眼眶發紅,看看門口,眼淚到底激動的掉下來說:「陶繼宗,不過小吏之子,又有什麼臉面稱名將?我家的事情陳侯清楚,咱不過受家事連累,沒了奔頭才一怒赴邊求個前程,誰知這一呆,我哥便折了,我也就回不來了。
有多少好人死了,姓甚名誰~又有誰清楚,這些年安靜的時候多,我就坐在邊關城牆上瞎琢磨,就問自己,你說,人活著到底是為甚?就為我阿娘那一口不甘之氣,還是為我那爹想要的榮華富貴?
有時候想的深了,迷了,我就看城外那座孤墳,又立刻清醒了,陶繼宗偷來的一條賤命,總不甘怠慢,您說是吧,陳侯?」
陳大勝剛要點頭,外面卻有小卒進來報說,有人尋陳大勝呢。
陶繼宗命人帶進,一看卻依舊是熟人,五刀胡有貴,這傢伙也提了兩壇好酒,來了就給丟在老炕上讓陶繼宗慢慢喝。
胡有貴武將出身,今日卻穿了一身亮閃閃的衣袍,臉上竟圖了水粉,人也未留須,年歲不小的人了,卻把自己打扮成了燕京一等公子摸樣,還頂了個小金冠,這人一過來,便是撲鼻的香風。
他這個摸樣倒把粗糙的陶繼宗看的發笑。
胡有貴習慣了,也不覺著丟人,就看著陶繼宗道:「得,你也甭笑話我,待明兒我把小巧娶進門,便不這樣了。」
他說完坐下,給陶繼宗道了一碗酒,敬了一下一飲而盡。
陶繼宗來者不拒,喝完才說:「宇文將軍對胡侯情深義重,她自失了臂膀,恐連累……」
胡有貴立刻出言阻止:「不連累!真不連累!道理我都知道,可那是你們的道理,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我這輩子就這樣了,認了,可偏就有人說她從前就配不上我,而今殘廢了,就更不合適!
依我說,這純屬屁話,這世上一起花錢的有的是,可能為我老胡擋刀的除卻上頭幾個哥哥,便只有她,她嫁我就與她白頭到老,她不嫁,我就終身不娶,反正,如今也無人敢管我,倒也是自在。」
陶繼宗只覺著他有趣,就逗他說:「這話說的,你也不怕斷了香火,死後無人惦記,豈不是孤魂野鬼了?」
可胡有貴卻說:「孤魂不可能,就說從前……我們老刀營沒了的兄弟,那也是小兩千的孤魂呢,若此生無家,到了下面我就帶著小巧投奔弟兄們去,是吧,頭兒?」
他看向陳大勝,陳大勝卻無奈翻著白眼道:「廢話那麼多,叫你來,是讓你尋我妹婿去,八百里加急,趕緊把如意喚回來,我要用他呢。」
「那成吧。」胡有貴應了,便與陶繼宗告別:「陶將軍,這幾日我們那邊也不清閒,你這回來算是給兵部找了事情做,轉明日朝廷意思下來,你加官進爵咱兄弟再聚?」
他說完,陶繼宗站起送他出去。
大梁戰將不少,如今陶繼宗跟誰面前都能昂首挺胸,獨老刀在坦人那邊有一層不能言說的功績,他就不敢在他們面前拿大。
等送了胡有貴出去,陶繼宗回來便看到陳大勝正在低頭喝悶酒,他便笑了:「您這不是想灌醉我嗎?怎麼自己喝了起來。」
陳大勝笑笑,與他滿上才說:「這些年,我看了不少史書。」
陶繼宗放下酒碗:「好事啊,定學到不少東西吧?」
陳大勝卻用手指沾著酒在桌面畫了一幅圖,陶繼宗常年看軍圖,一看便知這是大梁,就聽陳大勝道:「我看史書,是帝王崛起,王朝更迭,世家林立,聖人布道,更有名將輩出,就這塊地方~今兒分開,明兒合攏,來來去去都圍著它走,聽那些帝王霸道的故事,我初聽也是心潮起伏,心中佩服不已……可後兒一想,卻不對呀!」
陶繼宗一愣:「不對?」
陳大勝點頭:「恩,不對!這些年鐘鳴鼎食,婢僕環繞的富貴窩裡我軟爛著,也曾迷失過心智,想算了,到底妻兒老小上下三代好不容易有個安穩日子,我又何苦打破這些?
可就睡不著啊?怎麼也無法合眼,你便想,那些帝王名士凡振臂高呼,定言及黎庶,可我們呢,竟黎庶都不算,就是個物件!帝王崛起用我,王朝更迭用我,世家林立用我,甚至聖人布道天下歸心,一用仁德,二卻會用刀。如此,爾等大富大貴了,我們這些刀呢?不該給個交代麼?」
陶繼宗臉上漲紅,打了個酒嗝便問:「若陳侯看,我又當如何?」
陳大勝笑:「你該醉了。」
手中酒碗墜下,陶繼宗晃悠幾下嘮叨了一聲:「那,今日便不勝酒力……嗝……」
他趴下了。
陳大勝站起,彎腰從陶繼宗腰下解令牌,陶繼宗扭身頭沒抬,卻指著牆上掛著的一件大氅說:「嗝~往日我進去巡視,嗝~兒,都披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