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頁
實在不靠岸,便是吃大鍋菜飯,浮頭的油水一滴不落也是先端給客人吃的,三天了,整船人都在消耗張班主的老本,誰也不知道,這戲船什麼時候能離開這倒霉的羊角一般的水灣兒。
昨兒起,最重要早飯里的硬面饃也沒了,就一碗略有滋味的江魚菜湯子,他倒是回艙里吃了些點心,可身後的少年們喝不飽菜湯還得加倍練功,不然,班主絕不能養活他們,他們得吃苦,得吃大苦才能對得起那碗湯。
思想間,身邊一陣陣吃疼喘氣聲入腦。
佘萬霖沒敢回頭,就轉身往艙房去了。
也不過幾天的功夫,他算是真的長大了。
從前遇到這樣的可憐人,他一定會說,沒事兒!不就是幾個人麼,都去我家吧,反正郡王府也養著戲班子呢。
可現在他不這樣想了,這一路看到的困苦還少麼?他又能幫了幾人?
尤其是越近金滇可憐人越多,前天錯身那艘,一眼看上去全是往金滇外賣的苦奴。
而那會子,他就跟戲班子的這幫子學徒趴在欄杆上看,那一剎他能感覺到,平時被他同情的這些人,他們的眼睛裡卻沒有同情,卻有一種微妙的人上人的感覺。
比爾活的好,少數,比爾不幸比比皆是。
回到艙內,關住艙門,佘萬霖才奔著床上那個裹著被子,猶如大蛆涌動的人去了。
他揭開他的被子,看著老臭滿嘴圈的點心渣問:「臭叔。」
老臭咽了點心,捶著心口下了地,提起茶壺對著壺嘴灌了幾口,這才假意嚇一跳的對佘萬霖抱怨道:「哎呀,你嚇唬我作甚,好沒噎死我。」
佘萬霖坐下,有些迷茫的看著老臭問:「從前在家裡,他們跟我說如今是盛世?」
老臭一愣,慢慢坐下,態度倒是正經起來,他瞧著佘萬霖笑道:「你這孩子有福氣,生下來什麼都不缺,他們說什麼,你就會根據自己的情況信了,可今日我說一事兒,你聽完肯定說我騙你。」
佘萬霖:「您說。」
老臭轉身推開窗,看著活動於江面,四處推銷本地特產的那些人道:「前朝咱這塊土地,落雨三天對一些地方來說,就是個災劫,若落雨六天~便得人吃人了,那你說,而今日日一碗雜魚湯比起從前,是不是盛世?」
他笑著扭頭看佘萬霖。
佘萬霖有些震驚,也不是沒有聽過老太太們說從前的事兒,可他不愛聽那些,也不相信會有那麼難。
所以每次老祖宗一開口嘮叨,他必然尋了由頭跑。
人吃人,是大梁立國之後出生的孩子沒有經歷過的事情。
沒人告訴佘萬霖這一點,他在家,在宮學裡也都沒學過這些。
他入學雖不能與皇子相提並論,卻也要學廣孝,仁愛,擇術,知政,親賢,尚簡……皇子比他多的那幾課叫做撫軍,明分,幾諫,從諫,推恩等。
那裡面也沒有人吃人。
這都是不同於外面學堂的課,阿爺還有先生也說,他們未來都會管理封地,成為支配主宰命運的人,如此才要好好學著這些本事,往後更要善待屬民……
從前少年意氣,大家誰也不服氣誰,就會幻想,若是我去了封地,就要如何如何,更要怎麼怎麼……可是從慶豐府這一路出來,佘萬霖倒是真的交了幾個小朋友,就永春他們。
他現在就不敢保證,若他的封地有小寶這樣的,他能照顧到他們每日膳食里,起碼有個硬面饃饃麼?
困惑了。
也知道會早晚分開,也不可能一輩子好的,佘萬霖就想讓他們吃頓飽飯,最起碼他在的這幾日,可以有頓飽飯。
然而搜腸刮肚,錢不能直接給,他就毫無辦法,自己不過如此啊,這就是這幾日佘萬霖的困惑。
老臭知道他怎麼想的,就笑著問:「盛世不盛世的~其實還說不著,早跟你說了,盛世也得先看人口,咱從慶豐府出來這一路,這人煙總沒斷過,這就是好事兒,你看,這一船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有多少,從前哪兒能見到這般多的小子呢,那會子長不大就都抓了丁,送到損命的地方去了……」
佘萬霖低頭認真思考,許久後他鄭重對老臭說:「臭叔,從前我跟他們在背後管文大人叫刻薄鬼,吝嗇猴兒,這次回去,我~我要跟他道個歉。」
佘萬霖一張嘴便是大梁戶部尚書文鳳書,這彎兒有些大,就把可憐的老臭腰閃著了。
他張張嘴,半天才幹癟嗓子道:「啊,道歉,挺好,倒吧倒吧……不是,你們罵人家老大人做什麼?」
這傻孩子不知道麼?戶部的人馬都是你爺給你留著的班底子麼?咋拿著自己家人糟蹋呢?
佘萬霖自然也知道,可是年紀小呢,該氣還是氣,這跟是不是自己人沒關係。
少年的義氣還有正義,有時候是不過腦袋瓜兒的。
如今出來他倒是懂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這些年,我爹那邊營兒里拋費有些多了,文大人看到我爹就罵,上朝也是嘮叨,還參了我爹,我叔們好幾本,反正那老頭一毛不拔,虧得皇爺脾氣好,哼!要是換了……」
「換了誰?」老臭忽嚴肅插話,他瞪著佘萬霖又問:「小郡王想換了誰?」
佘萬霖才不是隨意失言的孩子,他知道老臭生什麼氣,便懶散的把手放在桌面上,噗哧笑了,笑完才說:「臭叔~原來是皇爺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