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頁
至於黃新娘這一行,女客有騾馬車可以休息,說受不受罪,出門在外你無錢就不要計較了。
霍七茜從前一直覺著,上輩子她是真的苦。
如今總算是出來了,她才發現,她受的不過是家門苦,出了門就啥也不是了。
好比鏢行里有個趟子手叫彭樹根的,這娃今年才十二,就已經跟了一年多鏢車。他年紀小,嗓門不嘹亮,力氣也不大,護鏢技藝更沒學幾天,這就是幹啥啥不成,只能做雜活,捎帶侍奉幾位鏢師,路上負責給人家洗衣,餵馬,夜裡還得看篝火。
白天他就很忙,夜裡也睡不踏實,鏢局裡牲口都比他貴重,就不許他上車,只讓他跟著車隊跑,要一路跑到金滇去,才能拿這每年五貫錢。
霍七茜也是頭天出門發現這孩子的,就瞧著又黑又瘦一娃,一路上跟著鏢隊不緊不慢的小跑,他腰上別了一雙鞋,卻捨不得穿,是赤腳跑的,竟也跑的不慢。
車隊裡誰都能指派他,誰也能罵他打他,他還笑嘻嘻的,只要有了時間,就搬出自己的小箱子,給整個鏢隊補鞋兒。
除卻鏢頭可以外請外聘,鏢局趟子手都是底層混起,先學補鞋的。
看這孩子太可憐,又想自己的孩子,私下裡霍七茜就跟白英嘮叨了幾句,說是太過辛苦了,白英卻詫異的瞪眼說,誰不是這樣啊,您當活人容易呢。
這孩子背上啥負擔沒有,就跟著鏢隊跑道,做點雜活兒,一年至多走長鏢兩回,算去家裡花用,每年都能在小南山置辦一畝田,等幾條長線跑熟了他就能帶路,那時候賺的更多。
換了旁個行當試試,三十出頭的學徒照樣給師傅做牛馬,鏢局這邊三五年,這孩子就能給自己賺一副家當出來。
如此他不苦,是個有福分的人,除卻跑道修鞋他還做什麼了?啥貢獻都沒有,他就有一副家當了,您還說鏢頭刻薄?
難得受這種直白的教訓,霍七茜聞言一想可不是這樣,她所覺的苦,到底是她覺著。
好比從金滇來的朱婆子,她是雇身工,主家派她出來,皆因她不是財產,就不怕她跑了。
所以她跑這一次不拿錢兒,回去主家卻要給她提一等的,從末等灶上的婆子提到二等,每月可多拿三十錢,如此,人家受罪是美差,都樂不顛顛的,她出來替人家抱什麼屈啊?
就這樣每天裡學著東西,三五日功夫,霍七茜也覺著自己變了人,雖兒子還沒有什麼登底兒的消息,卻莫名其妙放下上輩子好些事兒。
這一路野地里生火,車馬店裡混口熱乎,雖受著兩輩子都沒有的罪過,卻一路沒盜沒匪,鏢行子裡的上等日子。
轉日,他們便到了一個叫五鳳縣的地方,並從此地開始,這體面敞亮的官道便也沒了,夜裡能提供熱水的車馬大店也沒了。
從此他們再上路,走的那就是千年的古道了。
武帝是個會給子孫積攢家業的,大梁立國起,就朝堂上下做基建營生,是省吃儉將燕京周圍地界道路都翻新了一下,東南西北都有一條上好的官道通燕京。
所謂官道,起碼也是個夯土都上熱鍋炒的熟土路,要保證下雨不積水,路面不生草,這是官道。
至於古道,坑坑窪窪是基本,唯一體面是凡舉古道,邊上必有飲馬河,這也是前人靠著雙腳一步一步,走了千年走出來的。
所以若說盛世,除卻看百姓飯碗,還要看天南地北的交通。
大梁這個盛世剛起,就只過小南山,不出五鳳縣。
然後,霍七茜就又漲了一次眼界,她以為凡有縣城,好歹也有個城門城牆吧?
可人五鳳縣就沒有,那守城的官兵就穿的破衣襤褸,再扶著一桿禿搶,站在古城牆留下的凸鼓包上,連個門都沒有,人家也是要收入城費的。
那鼓包下有個大筐子,來回進縣城的人便自己估摸著往筐子裡丟錢。
是給個一文也成,給兩文也好,本地人不想給錢,那就別走城門,反正也沒有城牆就哪兒都能進。
可霍七茜這一行人就得走城門了,無它,他們是外鄉人,本地人是不會給他們帶路的。
就這樣,鏢隊就乖乖跟在入城的隊伍里等交費進縣城。
霍七茜只看了一眼便回來繼續納鞋墊兒,這黃新娘是個有心的,便覺著入了夫家,怎麼的也要給家中老人孝敬點東西。
她是在燕京里過活的,那鞋墊上的手藝便是京繡。人家吃過大苦,這手上也利落,就憑著車裡的模糊光線,都不看針腳就搖搖晃晃穿針走線,頂針都不戴的一天出一隻鞋墊兒。
霍七茜開始沒預備幫忙,這不是閒的麼,就無心拿起,一個鞋墊兒她做了三天還沒繡滿。
如此大苦人,小苦人,她便都不敢搶了。
進縣城的時候鏢隊還遇到一件事,本地地痞無賴不知道咋就盯上他們了,好像是碰撞了一下彭樹根,便先給了他一巴掌,又踢了他一腳。
外面鬧騰起來,霍七茜便放下手裡正在納的鞋墊子,打開車簾往外看。
這一看過去,就見孫總鏢頭已經下馬,還陪著笑臉給這一群無賴賠不是。
幾個無賴只說是衝撞了,他就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又雙手抱拳賠笑道:「哎呀該打!小號初過貴寶地,這不是沒打聽到廟門麼,若知道還不趕緊主動燒香去,您老看,這孩子不長眼,竟敢抬頭看幾位貴老爺,這真是衝撞大發了,冒犯了您他合該挨打,您教訓他,這是他祖宗積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