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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拿著簸籮里的鞋墊走針,一邊縫一邊說:「將心比心,她那一輩子也沒有個親生的血脈,要說命好命歪,她還真不如我,我好歹還有你們幾個呢,她有啥?養個兒子還是旁人的,面上情誼,那心裡得孤單死,誰這輩子還沒個想不開的時候,魘進去不想出來的地兒?」
穿著侍衛服飾的人從郡王府的長廊匆匆而過,遠遠陳大勝看到他,便悄悄站起來,走到院子門口接了他手裡捧的一疊卷宗,又坐在廊下慢慢翻看。
老太太還在那邊說呢:「……人家又不傻,傻了也養不出皇爺那樣的兒子來,你們說對吧?」
佘青嶺兩腮里鼓鼓囊囊的點頭:「恩~!」
「什麼都沒有的人才會抓住一樣東西,死她都不會丟開,是吧?她啥也沒有了,就剩下個娘家了,如今便是老鄭家是堆兒粑粑,她也得拿香料成年熏著,還不許大家說,對吧?」
陳大勝聞言抬臉插話:「奶,我爹是我爹,可不是她手裡哪樣的東西。」
佘青嶺就笑著往嘴裡丟豆兒,啥也不說。
自己這倆崽子都生性,那脾氣上來就狂野的狠了,反正不許外面說自己一句不好。
他就聽屬下說過一件事。
前些日子家裡整理院子,茜兒眼界不到,根本不信任商家報價,便是一枚釘子,她都要趕朝廷初一十五定點的鐵市,要挨家問一枚釘多錢?
那次也是,茜兒去問鐵貨價格,就聽到幾個外地商人議論自己,說一個太監還好意思出來做郡王……
其實這樣的閒話,何嘗有一日休止,若是在意那些閒話,他早就死的不能死了。
誰能想到呢,這丫頭硬是一聲不吭的聽了全場,還笑眯眯的採購好了東西,沒事兒人一樣走了。
等晚夕鐵市散了,這丫頭就帶著婢僕悄悄尾隨,又給人家套袋兒,拖到沒人處,命那五大三粗的婆子,使那搗衣裳的錘兒狠打了一炷香的時間。
還打了不是一次,一到初一十五鐵市開市前一日,這幾人必要挨打。
這不,那幾個嘴賤的也知道得罪人了,如今正在賣鋪面宅子,預備外地討生活去。
佘青嶺這一輩子,就從沒有被人這樣仔細保護過,他心裡甜的很,只茜兒當沒有這事,他就暗自美滋滋,私下裡給她定了好些出孝戴的頭面首飾。
老太太還說呢:「……她讓你做鞋,也不過就是討個關係,想跟你拉一根面熟的線兒,就像你四叔,哎!他也是~粑粑唄!」
老太太提起這個詞兒,就有些難受,她扒拉了一下身上的小絨毛嘆息:「我知道他不是人,也知道他牲口,我能咋的?塞我肚子裡,再給他屙出去……」
「……咳咳咳咳咳……」
可憐佘青嶺,一代名士,滿門忠烈之後,當朝隱相,皇帝表弟,太后外甥,新封的瑞安郡王活到這麼大,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直剛剛說屙這個字眼兒。
他就一顆豆子入了氣管,陳大勝丟開卷宗蹦過來就一頓拍,其餘人圍上去集體拍。
老太太可不知自己說話有多麼大的威力,她還埋怨呢:「你這孩子,多大人了,瞧這點出息呦,吃個豆兒都能給卡住了,趕緊飲飲水。」
如此又嗆到了。
燕京本地餵牲口水喝,一般就說,你把那驢兒飲飲,都出了一天力氣了。
一家人圍著佘青嶺團團轉,等他倒騰過氣兒了,老太太才不會學皇爺那套,喊一聲,快喊御醫!!!
她就上手打,使勁拍了幾下出了氣,才狠狠到:「你腦袋上是眼睛!還是瞎窟窿?吃東西都看進路兒?你說你能幹啥?」
說完一盤腿兒,她坐在榻上繼續嘮叨:「你四叔,他就是再牲口我能咋?我都想好了,明兒我死了,我總要跟你們說,你們四叔早晚討飯去,你們幾個不看僧面看佛面,路過好歹給他舍個饃吃,甭讓他餓死了,奶就瞑目了。」
陳大勝吸氣:「奶!你說他幹啥?」
老太太理直氣壯一扭臉:「我沒生他我就不提了,哦,呸!我是說,那宮裡的跟我一個心思,就想著……好歹也是當你親人一般待過,就為這雙鞋,他家有難了,你們可不敢踩去,這樣她蹬腿瞑目兒了……」
七茜兒丟開簸籮,上手就去捂阿奶的嘴:「啊啊啊~奶,奶!祖宗,明兒我蹬腿兒還不成麼,隔牆有耳的……」
佘青嶺在一邊都笑的不成了,實在不能聽下去,他就忍著笑站起來蹭到兒子身邊,拿起老卷宗就問:「這是什麼?」
陳大勝站起來,就吸吸氣道:「嗨,還不是小七最近那毛病,動不動就心口疼,皇爺都問過幾次了,也看了好些先生,就誰看都沒毛病,他總疼著也不是個事兒……」
佘青嶺將前朝《禮部要輯舊稿》丟在一邊,揚揚眉:「小七兒那毛病,跟這些前朝舉子集儀又有什麼關係?」
陳大勝就拿起他丟開的那本,指著上面的一個名字認真說:「小七兒前幾日跟我說,此乃他生身之父。」
佘青嶺剎那二目圓睜,好半天才低聲問:「鶴召書院?趙東津~是七兒生父?」
說完,他卻想到什麼一般,歪著頭,看著陳大勝難以置信道:「不,不會吧?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事情?」
陳大勝點點頭,又搖搖頭嘆息:「爹,恐怕沒那麼簡單,我也就是一猜,小七他們也不知道我在查,嘖!這也是靈光一閃,那不是前幾日他半夜犯症,我讓人拿牌子尋御醫去。二典回來就跟我說,國子學的掌院大人也送帖了,說宮先生也犯了一模一樣的毛病,就沒來由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