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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家姻親裡面,如今連個五品老爺都沒有,真驢糞蛋表面光,賣爺田維持體面的人家,若是有辦法,又何苦讓兩個嫡出的大小姐來燕京侍選?
況且,還不是給皇帝老爺侍選,是給幾位皇子侍選。選不上名牌的那種陪睡的丫頭。
胡有貴可不知道連累了小車夫,他們就跟著頭兒走,這一路他們頭兒都不說話,腳步很快不說,還滿面陰沉,太陽穴上青筋都突突鼓一路,一直到了六市口子。
陳大勝就停下腳步吩咐童金台他們:「你們分頭去尋我大哥,二哥,三哥來長刀所,就說……就說當初騙著咱們,把咱全家賣了的人,我……我仿佛找到了。」
眾人嚇了一跳,胡有貴上前一步低聲問:「哥?你說真的?」
陳大勝肅然點頭,又說:「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管事的臉,他鼻子上有個大黑痣,他那黑痣上面還有毛,如今他雖老了,可我不能忘了他,我就是死了化成灰!埋到地下我也不能忘,也不敢忘……」
彼夜陳大勝並未歸家,他們兄弟四人會合,陳大勝便取了牌子,連夜帶著幾個哥哥出城慶豐去了。
沒錯兒,這事兒瞞著誰,都不敢瞞著阿奶,她的兒,她的孫,她家裡的一切悲劇都是從那一場被欺騙的販賣而來的。
幾人連夜到了親衛巷時,已然是接近子夜時分,老太太嚇一跳,讓人掌了燈,披著衣裳坐在炕頭問:「這,這大半夜的,可是出了事兒?!」
打發了伺候的下人出去,陳大忠便帶著幾個弟弟一起跪在老太太面前說:「奶!咱仇家找到了。」
老太太微驚,壓低聲音問:「你們,你們說什麼?」
陳大勝抬頭:「奶可記的,那年在邑州口子遇到的那個鼻子上有個大黑痣,姓江的那管事的?」
老太太身軀猛顫抖下,嗓子立刻便啞了,她坐直了,死死盯著幾個孫子,語氣帶著足夠的憤恨道:「你們,找到他了?」
那張猙獰的,刻薄的,惡毒的面孔立刻就浮現眼前,她的兒孫被綁走,就在不遠處掙扎在泥濘里,她跪著,趴在地上哀求那人說「老爺,您慈眉善目,一臉佛相,您滿門富貴,子孫滿堂!老爺啊,我們沒有賣了自己啊,沒有賣啊……」
可那人卻手裡拿著一疊子賣身契說:「說什麼呢?我們家大業大,還騙你們這幾個?瞧見沒?這白紙黑字,紅手印都蓋了,錢你們也拿了,怎麼就反悔了?這幫子刁民……我看你老,我也不與你計較,來人趕緊打走,這臭的……」
他嫌自己骯髒邋遢,對自己臉就是一腳,自己的鼻血當時就出來了……
老太太心裡難受卻沒有哭,那些過去的難受如今已經化為怒火,問了話,她就死死盯著自己的孫子,要等個答案。
陳大勝點頭確定道:「是,找到了!那畜生壓根不姓江,他是子野藍家的二管事,名字叫藍安江,孫兒打聽了一些他家的事情,後便分析想,當年皇爺造反就一路死人一路征丁,路過子野那年正好就是譚家軍在征,就譚二那脾氣,他是誰的臉面都不可能給的,藍家沒辦法就只能派了那管事出來,從外郡尋上一批倒霉蛋兒頂上,咱,咱家不走運,又男丁一大堆兒的,這便是起因了。」
兩年過去,心傷在愈,戰爭的陰影也在逐漸消弭,陳老太太沒有覺著這個消息意外,她們家就是無依無靠的逃荒叫花子,不是在這邊受迫害,也是在那邊,便是人不收她們,老天爺也沒在意過。
這一路煎熬,其實這老太太恨天比恨人多,可如今找到仇家了,她就靜坐在那裡,半天兒終於憋出一句:「大勝,殺!殺了他!給你爹,給你們哥哥兄弟們報仇!啊?聽到沒?」
陳大勝他們一個頭磕下去,認真道:「是,孫兒知道,孫兒們今晚回來,就是想跟阿奶說一聲,我找到他了,他們跑不了,咱家的仇就要報了。」
老太太咬牙切齒一會,看孫子們又要連夜走,便提醒到:「你們媳婦兒都嬌弱,這事兒悄悄做。」
陳大忠吸吸鼻子道:「哎,知道了阿奶,您自己個保重好身體,以後,您享福的日子在後面呢。」
老太太沒說話,就安靜的坐著。
陳大勝他們離開,也絲毫不擔心這老太太因氣而身體有個好歹,他們都清楚,經歷了漫長的磨難後,陳家什麼都不多,最多便是鐵匠千錘百鍊敲打出來的心,還有一副骨頭。
報仇呢!阿奶怎麼會倒下。
等幾個孫子離開,老太太便靜坐到了黎明。
黎明時分,太陽還沒升起來的時候,那天也是藍色的,卻是墨染過的黑藍。
老太太披著衣裳,就趿拉著鞋子,拄著拐杖來到院裡看天,一直看到那墨藍越來越亮,越來越藍後,天總算是亮了,她忽然就笑了,對著天說:「呀,你後悔了吧?就開眼了吧?可晚了,我還是要罵你的,罵到死……我也是要罵你的!我就是死了,投生成豬成了狗,我也要罵你……」
這年盛夏天是燥熱的,可是陳大勝一行人的心卻是冷的。
而並不知道大難臨頭的藍家,卻在這一天拉著許多禮品在燕京四處尋訪,他們要找當初與祖宗有些關係的舊友老親,想踏上通天路,便得有些代價。
奈何,這大梁朝新貴多為邵商派,便是有前朝的大臣受到重視,藍家前朝都攀不上,何論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