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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老太太吃了齋飯,老太太又拉著她去了個燒大炕的屋子歇著,待半躺下,人家也不問老姐姐為什麼要出家為尼,便開始吹牛皮。
「嘿!一樣是死,人家那可不是白死啊,是喘口氣的都給驚動了,那人,數不清的那人……靈前這麼大的長明燈鋪了一大片啊,數不清啊……到底是皇家,有錢兒!伺候燈都伺候的好呢,我就悄悄盯著幾盞看,就想著那麼一大片呢,他總有照顧不到的時候!
嘿!真人精扎堆兒了,只要剩半指燈油,也不知道從哪兒就出來幾個小太監,就悄悄給補上了,真的,丁點人家都不待錯的,嘖嘖嘖……皇后這家管的好,可真賢惠啊!從前我覺著,咱家七茜兒最能,嘿嘿,回去我得把這事說說,好好臊她一下,死丫頭那嘴不饒人的……」
江太后挺想知道這個熱鬧的,她也不能回去看,旁人也不會跟她說這樣的閒話,這一聽就聽進去了。
她故作不在意道:「那,還還挺好的,也不算白死了……」
老太太般過軟墊給她墊在後腰,扶她舒服的躺下之後才開始翻白眼兒。
「老姐姐你這話說的,啥叫挺好,菩薩面前不妄言,我到也覺著多活一日是一日,死了誰苦了誰,如今倒是威風,死人~哪兒知道去?那都是給活人看的。
好傢夥,幾百人跟那哭嚎,這話您出去不敢跟旁人說,我就覺著吧……哼,那老人家是個可憐人,連我算在內,就沒有個真心實意給她掉眼淚的人……」
江太后驚愕:「不會吧,老太后心思端正,不提在燕京,從前在邵商得過她庇護的人不知凡幾,如何沒人真心哭泣?」
老太太可不慣著她,在她眼裡這就是個貼心的老姐姐,她肚子裡的話都能說的姐姐。
她拍拍江太后腿說:「嘿,別的我不知道,反正我身邊好幾個帕子上抹東西的,大冷天的,靈堂就那幾眼火,真又冷又潮氣,那罪受的,就是心裡有哀傷,也給逼回去了,哎……
她鄭家人我都看一般般,你還指望外人真心實意的哭?我那乾親家指給我看,就帕子上抹生薑那幾個?嘿呦,沒良心的黑心賊,嘖~連個骨血都是抱旁人的,心不剖在菩薩面前給她老人家法眼看,你知道黑的紅的?是吧?」
江太后手指抽動,眼角便紅了。
老太太看她哭了,就趕忙給她擦淚道:「呦呦,姐,你看你,這是多大心事兒啊?這世上若心軟的人考狀元,你必是個頭名,人家是可憐,可你沒看到人家那陪葬呢……」
老太太放開自己的手臂,用極其誇張的語調道:「我,我他媽的,呸!這話您當沒聽到!從前聽我茜兒說給我穿十三層,我就覺著當下死了都值了,好麼,人家老太后,睡在金子玉器堆兒里,有瓷器一屋子,錢兒一屋子!綾羅綢緞各是各的一屋子,人家睡的那不是墳啊,人家地下睡的是個大鎮子啊,哪像咱,隨死隨挖坑,提著腳丟進去都要感謝老天爺賞了我個窟窿眼兒……」
老太太被她逗的又哭又笑,抓住她的手就拍了兩下道:「哪有你這樣說的,這又是想起她們了?」
老太太卻搖頭:「沒有,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我就哭了她們十五天了,可算舒服死我了!」
江太后看看屋外,咳嗽了一聲,才指著老太太笑罵:「說話不注意。」
老太太不在意:「這不跟你身邊麼?我家茜兒說的好,多活幾年,咱不缺吃不缺喝,就甭,咳……對吧,吃到肚裡,穿到身上,那死了也不悔,老姐姐,您說對吧?」
江太后卻笑著說:「一人一個樣兒呢。」
老太太瞪眼抬槓:「不可能,吃喝這件事上,人跟人總是一樣的,也就是您……,成日子廟裡呆著,就想的多了。」
江太后翻白眼:「你可在菩薩屋檐下,這麼大年紀了,咋就什麼話都說呢?」
老太太不承認:「我沒說啥啊,我對菩薩很誠實,菩薩最愛我誠實,我就是想吧……我今兒在車上問,這靈都出去,咋沒有抬陪葬的,人家就笑我說早放皇陵里了,我這才知道,這人間大富貴那是不同的,可死跟死總是一樣的吧?
再富貴,旁人都知道,哦,就她不知道……人都死了呢,啥也不知道了呢。
我家茜兒說的好,那老太太生前為了皇爺是四處操持,等到皇爺登基做了聖明天子,人家也依舊要操心,她還想管事兒。
這人兩隻眼睛一張嘴,你能看到多少東西裝在心裡,看太多,可把自己像是燈油一般耗幹了,何苦嘍,您說是吧……老姐姐?就想啥呢?」
老太太總能把江太后說住了,她從前見識不多,後來也是被人家楊家養著生孩子的。
順從,順服是她一輩子要遵循的東西,一生最大的反抗也只是,我打不過你,我走了,不見你了好不好?
聽到老太太喊她,江太后這才從沉思里醒來,她就拉著老太太的手說:「妹啊,咱姐倆出去走走唄?」
老太太笑笑,坐起來點頭說:「成,那就走走……」
雪後的青雀庵,四處被無名氏打掃的乾乾淨淨。
兩個老太太互相扶著,在菩薩面前說著心裡話。
「妹啊。」
「哎,姐啊,你這心事大了吧?」
「啊,恩……這幾日我就覺著……這輩子,我咋總是輸呢,怎麼就連生死這件事上,我都輸了,我就憋屈難受啊,就想一了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