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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房那祖宗八月節曾帶一根簪,那鳥嘴掛的珠子拇指大,燕京坊市口最好的金鋪都沒有那樣的珠子,是有錢都買不到的。
燕京里的大富貴手裡有的東西,都是有錢買不到的,甚至是跟錢沒什麼關係的,她們有一份出來進去的尊重,那種尊重是不能用錢來衡量的。
喬氏想很久遠的從前,那時候她頭回有了尊重,她男人是軍爺了,偶爾入個城鎮,是沒人招惹的。
雖日子不穩定,跟著軍隊出來進去也是被人一聲聲的嫂子喚著,後來,有日陳老四哭著帶回一包銀子,說是哥沒了,這是上面給的撫恤。
那包兒不大,打開之後便滾出圓胖的三枚銀餅子,陳老四說,我哥就換了三這個?
說完他又嚎啕大哭,可這一夜,喬氏卻睡不好了,她起先想起老家的孩兒,若有貼補,她在這邊過活心裡也能坦然些。
如此她爬起,就悄悄拆開布包拿了一枚,後半夜,她翻來覆去睡不著,又想,陳老四也不知道能不能靠得住,那前面總有人死,不斷有人死,她得有點防身吧?不然白跟他一場了。
如此爬起來又拿一枚用布帕裹了,緊緊著捂在懷裡,這才迷迷糊糊睡下。
天亮那會子,感覺陳老四從她懷裡扯東西,她一激靈爬起來就不撒手,死也不撒手的看著陳老四哭。
陳老四沒辦法,只得出去了。
晚夕那會,她在屋裡捂著那銀錢不敢出去,心虧的都要碎了,就聽到陳老四對老太太說,娘,大哥沒了,上面撫恤了咱家兩貫錢兒……
老太太嚎啕大哭起來說,天殺的,我懷窩裡捂的兒,百十斤的一條命才值倆貫?陳老四卻說,這就不錯了~許多人都沒有呢……墳都沒有呢。
老太太能如何,最後只能認命,坐在那裡哭的要暈厥過去。
懷裡捂著的銀包落地,那一刻她想,好像不對了……陳老四,他不是個好人。
坐在門道,喬氏看不到天的想,若,那晚我不動那銀,又會如何呢?
我那時候乾乾淨淨,也給她家生養了幾個,我若說要走,陳老四也不能攔著吧?
可是,到底是不乾淨了。
而今三房那祖宗,死都不許她死,要讓她活著煎熬,她就得煎熬成了人乾子,才能恕從前在其餘三房扒死人皮之罪,虐待老人之罪,謀殺親夫之罪……
竟有這麼多罪麼?
喬氏心裡沒有半點脫罪的慶幸感,她完了!姜竹那邊要給她修個守寡的佛堂,只要她嫡母的名義,要給那幾個崽子一個前程。
除了這個,她是沒有什麼作用的。
喬氏甚至非常清楚,如果沒有喜鵲,沒有蘭庭,沒有自己冤死孩兒的兩條命,陳家絕不會給她半點生機。
坐在一邊的石婆子依舊是憨傻的,她看喬氏絕望,便小心翼翼勸到:「太太,都已經這樣了,您,您想開點吧。」
這就不錯了,男人沒了,人家老陳家仁義,侄兒男女在這裡給她想活路,安排後路,還絲毫沒有討便宜的跡象,這太太怎麼就是個傻子呢?
你好歹說點好聽的啊?人家誰家的情誼,是大風颳來的,就憑你兩口子為人的臭名聲麼?
石婆子就恨不得真身上去,給院裡的祖宗們磕幾個了。
院內,從燕京來的兩個帳房正在噼里啪啦的盤著陳四牛家裡的帳目。
老太太坐在當間,支著耳朵很認真的聽著七茜兒對四房家裡的安排。
喜鵲就依在丁香身上,兩隻眼睛茫然的看著前面,小孩子長在親衛巷,又幼年波折被人抓壞了臉,雖這幾年養好大半,可樁樁件件的瑣事卻將這孩子對父母的尊重毀了。
便是毀了,可這也是爹,就更加絕望。
她住在老宅,老太太疼愛,吃的,用的都跟六部巷子的小姐沒什麼區別,外人只說她有福氣,有做官的爹,有郡王的堂哥,其餘幾個兄長雖與她感情淡淡,卻也能給她撐腰,走出去便是旁人家嫡出的小姐,都與她笑盈盈的平等對待。
可真一樣麼?阿奶老了呀,這個小姑娘非常清楚一件事,沒有阿奶,她們四房是什麼都不是的。
她是親衛巷長大的姑娘,看事情便與母親喬氏不同,雖喬氏總是背地裡各種解釋,不斷的詛咒,不斷的從她這裡找憐憫,她又不傻,她知道娘是貪的,也知道,爹爹是不成的,是沒有德行的。
如此更抬不起頭來。
然而這一家人為了她跟蘭庭,卻依舊在這裡勞心勞力,到底退讓了,母親至今連個謝字竟都沒有跟人說過。
這到底是為什麼呀?
越發的自卑了,便是旁人願意跟她玩耍,她也學不會蘭庭的本事,能在六部巷沒心沒肺的長大,還在街口的蒙學裡交上許多的朋友,過的無憂無慮的。
帳房打算盤珠子的聲音,就像打在這個小姑娘的魂魄里,那邊響一下,她的心便揪一下。
丁香感覺妹妹不對,便伸手摸著她的頭髮安慰:「喜鵲莫怕,你是長姐,又是老太太養大的,嫂子們都知道你的為人,更不會歪想了你,你要上心~你家這些事情你避不了,更要心裡有數,知道麼?」
喜鵲顫抖的肩膀安靜下來,半天才被迫抬起頭,看看門道口,再看看坐在一邊不說話的親人們。
她看著老太太哀求:「阿奶,我怕。」
老太太心裡難受,這次卻沒有如從前一般伸出手將她攏在懷裡安慰,只是含淚對她說:「丫頭,你大了,知道不?好好聽,莫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