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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沒看到,他提溜的羊蛋兩隻眼睛裡全是死意,在茶場他還跟老臭能對打,狠的猶如狼崽子。
然而到了這個地方,他就像被馴化了的狗般,看到站立的人他就想跪,也跪了。
佘萬霖提著他站在凸起,將他放下,他就跪著。
山口外是一片廣場,有無數火把亮著,照著場中間的一個個鐵樁子。
那些鐵樁子上拴著站不起,如牲口般的人。這些人的打扮佘萬霖熟,那日皚城入口,樁牆上殺人的那些,都是這些個比乞丐還不如的……還算是人麼?
佘萬霖看看羊蛋,心裡無奈只等四處打量。
就在這時,一個舉著火把,穿著鎧甲的大漢到了一處木台,他將火把往篝火里一丟,砰的一聲桐油燃燒,高台通明!
而後他就手裡拿著皮鞭,兇相露著,指著高台懸掛的幾個屍體說:「瞧見了吧,你們也是長膽子了!還敢給爺玩譁變……嘖~瞧見沒!這就是下場!」
佘萬霖手都是抖的,他看到小寶的屍體了,人就掛在地獄門口無助的晃著,他眼睛睜著,卻什麼都沒看,為了遮掩什麼,有人就扒了他的皮。
「哥。」
佘萬霖蹲下,捂住羊蛋的嘴巴,在他耳邊說:「哥在,咱走!」
第245章
那地方蔓延著惡臭,佘萬霖想走,可羊蛋一動不動,撈不起人來,拽也拽不動,他就像地上看到的一塊石尖,你想把它撿起來,才知道它是山頂。
佘萬霖心裡也是難過,並不想接受小寶的死,他是福瑞郡王府的小王爺,自出生只要想要,便沒有不如意。
而今就使出這般大力氣,卻救不了一個小夥伴?他忽覺著其實他什麼都不是。
他阻止不了三江之上尋死的江湖客,他給不了三江力役一個暖冬,他庇護不得一個小小茶場,甚至,他救不了羊蛋的心。
羊蛋,怕是跟小寶一樣,碎了!
暫且舍了去意,他悄悄盤膝坐下,只等羊蛋冷靜下,再離開這塊地方。
他覺著從前所讀一切書,學的一切本事,都不足以解釋今晚所見。
在他過去的十多年生命當中,一切人都是良善的,一切人都喜歡在他面前展現最美好的東西。
老祖宗在家就是吃一口河魚,都要念經超度一下,即便她傻了她也畏懼報應,怕到了地獄有人跟她盤盤總帳。
這些人不怕嗎?
看樣子是不怕的。
就在高台不遠的大營柵欄頂上,一個樁尖掛著七八個屍首,有新有舊臭氣熏天。
雖然阿爺常帶他去刑部大牢,去聽堂審,去看斬首甚至凌遲,可這裡有個簡單的前提,那些人是壞人,他們犯法了,犯了律法不容的罪孽,就得死,這是人世間規矩。
甚至在江面遇到的那個少年,他的死亡涉及江湖恩怨,這個是可以接受的。
張永寶為何要死?不應該啊?
張永寶的生命簡單無害,他就是從路上走,都因心裡的怯懦而不敢大力落腳,生怕踩死一隻螞蟻。
他也不敢招惹誰,誰也能欺負他?
下面那軍人越說越氣,就蹦下高台,舉起皮鞭對著那些不能反抗之人一頓折磨。
佘萬霖就覺耳朵嗡嗡的,眼睛裡看不到世界,只能看到黑,唯一的光來自下面,篝火照著張永寶那張臉,他左搖右晃,眼睛睜開,仿佛是活著。
感知著場子中間那一個個拴在鐵樁上的人,佘萬霖那顆少年對老刀曾有的崇拜,一剎那就化為飛灰,又聚攏成了悲憤。
難道,自己的父親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麼?畢竟他與羊蛋來自一樣的地方,學著一樣的東西。
自己的爹也被這樣的侮辱過麼,就像一條狗,不,狗也有反口咬的尊嚴,逼急了什麼動物都該有憤怒的靈性。
可是如今被稱為老刀的人,譚家首先剝奪的是他們憤怒的靈性,譚家,在養惡鬼。
而父親,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從鬼變成人的?
就怪不得,幼年的自己驕傲的對爹大聲說,待兒長大,也要跟爹爹一般,做世上最鋒利的老刀,爹的臉上在笑,可眼睛裡卻滿是哀傷。
他的叔伯也都是這樣,都笑眯眯的一言不發。
這是他們永遠不會提及的噩夢吧。
然後娘親總是焦慮的,會立刻摸著自己的腦袋說:「你爹有甚出息,學他做啥?娘的安兒做自己就好,恩?」
爹滿面讚許:「是的是的,你娘說的對呀。」
他也終於懂了,爹與叔叔們為什麼會常常躲著,春日裡有一大片陽光,他們也會選擇角落,把自己藏的嚴嚴密密,偶爾高興了,奢侈了,才會伸出粗糙的大手去接光明,再往臉上摩擦,反覆摩擦。
這樣醜惡的地方,他們來過呀!
崖壁山洞傳來機關的機噶聲,野獸餓極了的咆哮起起伏伏,一直趴伏的羊蛋忽然打了個哆嗦。
他猛的抬頭,死死盯著那些面孔,親哥,帶著他逃離的哥哥,他們說,咱要出去,好歹吃一頓飽的再死。
佘萬霖從深思中回神,他想抬手安慰羊蛋,卻驚愕的看到,木台上那人手提鋼刀,從懸掛的屍身上砍出更多的不會流血,卻有肉腥味的傷口。
小寶搖擺著,無依無靠,他活著對這個世間無害,死了更無害的接受一切惡。
可是這樣就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