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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素在一旁輕輕地握住了卡比拉老夫人的肩膀。
「人這種動物真的很奇怪……我花了整整一百多年,歷經兩次人類生命的周期,才從一個幼崽那裡真正體會到人的情感。痛苦、糾結、難受、折磨……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那孩子搖搖晃晃第一次撲到我懷裡,喊我爸爸時的甜蜜。我意識到自己學些了人類和『囚山文明』那麼久,一直都是作為一部學習機一樣單純地學習,從來沒有真正地融入兩種文明,兩個文化當中,作為我自己去感應過它們。它們因為什麼而誕生,因為什麼而發展,因為什麼而偉大,又因為什麼而滅亡……我看到的只是結果,沒有我自己的親身感悟。」
「後來呢?」溫融壓抑著心中的共鳴,先暫時不去說他的感想。
「我堅決不肯『寄生』在那孩子身上,我想選擇死亡,就像我第一次面對死亡時那樣,我想安安靜靜地讓靈魂也泯滅於這個世界。」卡比拉老夫人聲音變得極其陰沉,「可是,我的族群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他們只是想要我這個『學習機』一直運轉,能夠將所學的所有都持續地記錄、保存、流傳下去。我雖然身為長老會一員,卻是最末等的那種,除了學術他們不會找我商量任何事情。那天晚上,就在我以為自己死去的時候……閉眼的瞬間那種死不掉的感覺再度襲來……」
已經意識到會發生什麼的現場眾人,心中默默地長嘆一口氣。
「他們把那孩子給找回來了。其實,我後來問過很多人才確定了,是那孩子自己跑回來的。他不願意離開自己的父親,甚至願意代替父親去死。」
「您怎麼知道他願意?」木清樽不相信。
「因為我送他離開的時候都告訴過他,不走的話就會代替父親去死。」卡比拉老夫人加重了語氣道,「我什麼都告訴給了他,因為我,我希望他能離開我,跑得遠遠的,一直活下去。」
木清樽意識到了自己的膚淺:「對不起。」
「他回來了。他,他,他……什麼都知道,依然回來了。我那次醒來之後知道這一切的時候,真的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當人類更痛苦的事了……」
「他愛您才願意這麼做的。因為您也疼愛他,他能感受得到。愛是相互的。」
「溫先生,您可真能戳我的心哪。」卡比拉老夫人面無表情的臉上,竟然滑過兩道水痕。
「抱歉!」溫融剛剛只是有感而發,並不是真的想戳人心肺。
「從那次開始,我就不再學習他們讓我學習的所有東西了,我像其他普通的『囚山人』一樣改做起了生意。」卡比拉老夫人接著往下講,「因為那孩子他喜歡經商,擅長數學,我就專門去學了數學,學習經商,學習怎麼做生意。我想,替他好好地生活一次,不是我而是他。」
「您已經學了那麼多了,他們怎麼可能放過您?」仇魄此時搖頭。
「當然,他們沒有放過我。不管我怎麼的躲閃,在臨死之前躲到天涯海角都能被他們找到,他們最初還會讓我知道他們給我準備的下一個容器是誰,後面,根本不會讓我知道……我不管怎樣都逃不開作為『囚山人』,被自己的族群安排的命運。一直到……最後一次,成為了芮芙·卡比拉。」
「芮芙·卡比拉是一位臨時安排給我的『容器』,那一次我躲得地方太隱秘,而且一直對外隱瞞,沒有對外傳出任何關於我的消息。所以,當我突然要死的時候他們沒來得及給我準備好一位合適的男孩兒當接班人。最終在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只剩最後一口氣,他們臨時找到了芮芙。」
「我第一次以一名異性的身份生活,受到不一樣的荷爾蒙的影響,感官體驗也和當男性時大不相同。在當了二十幾年的芮芙後,有一天我再度想起了那個孩子,想得無法自拔,撓心老肥,於是,我從當時的孤兒院裡偷偷抱回來了一個小嬰兒。芮芙原本的家人都是長壽的基因,我判斷她也應該非常長壽,如果是二十多歲養一個孩子,那麼絕對不可能出現之前那一幕。我的判斷是正確的,我健健康康無病無災地活到了五十歲,那個孩子也在我手心從小嬰兒長成了非常漂亮、出色的成人……」
眾人此時一通將目光轉向了羅素。羅素也低頭抱住了自己的母親。
「他聰慧、漂亮、叛逆、前衛、時尚又積極大膽。末世之前,我們卡比拉家族已經淪落成長老會裡最低等的家族了。有一天,他們告訴我『世界將重啟』,讓我帶上全部的東西先轉移隱藏到安全的地帶,等待重啟完成。我知道,他們又一次地開始了『人造返祖人』的工作,大災難將再次發生。我本來打算帶著所有家族的人一起轉移,卻被告知,我被分配到的只有兩個名額:一個是我自己,另外一個則給了當時卡比拉家族另外一支分支里專門研究『囚山文明』的人。其他卡比拉家族的人……通通將被拋棄。」
「『世界將重啟』是不是就是末世之災?」仇魄對這件事在意的不是一點兩點了。
「沒錯。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會重啟一次。有時候是真正意義上的重啟,有時候只是某個朝代、國度的毀滅,取決於他們手中的技術研究到那種程度。」
「您沒有轉移?」溫融已經能夠聯想到後面一些情況的發展了。就憑這位對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的疼愛,她絕對不可能丟下自己的至親,自己跑去躲起來等待什麼世界重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