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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融直到此刻才想起來怎麼呼吸,呼吸的聲音都在不停地發抖。
「什麼意思?」羅素還沒有完全想明白,大概是事情牽扯到了自己,他的思維一直還在前面徘徊。
「老,老夫人沒有再開玩笑吧?」木清樽大驚失色,實在是他迄今為止聽到的最驚悚的事情了。
「為什麼他們要給你改名字叫『傑羅德』?」羅素的思緒還在打結。
「……傻瓜。因為我的靈魂進到了傑羅德的體內啊!」有點兒嫌棄自家兒子開小差,卡比拉老夫人罵了他一聲。
羅素瞬間石化。
「我那個時候低頭一看自己,發現自己擁有了一副小兒才有的身體,小手小腳小身板兒,而我的面前,真正的我,已然瞪著雙目不甘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卡比拉老夫人接著描述她最初完成『銜尾儀式』時的狀態,「那時候我一下子反應過來,所謂的『銜尾儀式』……就是一種讓靈魂不斷寄生的儀式。傑羅德·卡比拉就是我的第一副容器。我的靈魂在他幼小的身體裡存活了下來,而他的靈魂則代替我與我那蒼老衰敗的身軀,一同死去。這就是『囚山人』長老會的成員們,一代代地延續自己的生命的一種方式。」
所有人都默默地閉上了眼睛,室內長達五分鐘的沉默一直在持續。
五分鐘後,羅素才第一個開口,他已經跟上了現在的節奏,同時,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本該會有的待遇:「所以,那之後呢?」雖然想到了,可他還是不甘心想要問清楚。
「那之後,又過了幾十年,傑羅德的身體不行了,於是,他們又帶來了卡比拉家族另外一位幼童。」卡比拉老夫人平靜地說道,「就這樣,一直延續下來。」
「您,您沒有意見?」仇魄這種正直的性子有點兒接受不了這種事,「第一次可以算作您不懂,被迫接受。第二次、第三次呢?您,您明知道自己的存活是因為另外一個無辜的孩童代替您失去,您竟然能夠接受?」
「為什麼不能?」卡比拉老夫人反問他,那兩顆鑲嵌在面部上的眼珠子轉向了仇魄,「我一開始當然是驚訝、負罪的,然而,當我能用一具年輕的身體繼續生活下去的時候,我卻是慶幸高興的。這,就相當於可以長生不死啊。誰如果能擁有這樣的幸運,都不會拒絕吧。」
木清樽垂下了上眼皮,在心裡認同。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拒絕的。
「可您明明說自己變成了『罪人』!」仇魄還記得她剛剛的話,她形容自己為『罪人』,說明她是有負罪感的。
「沒錯,我確實是罪人。我慶幸自己能活下去和意識到自己有罪並不衝突吧。」老夫人直白地剖析自己,「在前兩次的『銜尾儀式』進行後,我都是既慶幸又負罪的。我一躍成為了族群里擁有地位的長老之一,卡比拉家族也從眾多籍籍無名的小貴族變成了真正的頂級貴族,我能接觸、了解到的知識變得更多,我整天徜徉在對『囚山文明』的研究當中,幫助著我們的族人,實現祖先未完成的偉大事業……這樣一想,那兩個代替我死去的孩童的靈魂就變得稍微有意義了一些。我活著,比他們活著更有價值和意義,不是嗎?」
「如果是這樣計算的話,那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不配活著了。」溫融道,「您或許擁有的學識更多、經驗更豐富、地位更崇高,可,這不能成為您搶奪別人的生命寄生在別人的身體裡的理由。您怎麼知道他們兩個不會比您成就更高,更值得活下去?他們在還沒得及擁有未來的時候就替您死去了,沒有未來,又如何與您相比?」
「嗯,你很清醒。難得!那麼,我問你,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溫融慚愧地垂下腦袋,老實回答:「不知道。我也不確定我會做什麼樣的選擇。」只有真正的到了生和死就在一念之間的時候,才能知道每個人最終的抉擇。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們都沒辦法在這位大前輩面前義正言辭,因為……選擇為未可知。
「您剛剛說,前兩次您是既慶幸又負罪的。那麼後面幾次呢?」摩蒔發問。
「負罪……」卡比拉老夫人依舊坦率地將自己全部的想法表達出來,「第三次,我開始產生了負罪感。」
「哦?為什麼?」他問。
「因為,第三次那個孩子,是我當時『寄生』的那人的親生孩子,他們是父子。那是我第一次當父親,真正的『囚山人』是很難生育的,又不願意輕易生出混血來。長老會選擇『寄生』的都是當世最有權有勢的大家族,有的還包括皇室成員。每次重新挑選『寄生』對象,都是在那個家族裡分支尋找一位收養為養子,並嚴格保守秘密。我的第三次『寄生』成年後稍微出現了點兒意外,在一次對外酒會中醉了,與一位普通貴族家的小姐發生了點兒什麼,九個月後,小姐抱著孩子登門。」
卡比拉老夫人講述這段時有點兒尷尬,含糊了過去。
「那個孩子和我的身體是有血緣關係的,不知不覺中我看著他,感覺自己好像也和他建立了血緣關係。他第一次翻身、第一次長牙、第一次開口叫爸爸、第一次……走路,都是我一路看著他的。我們之間那麼的親密,無形中那種紐帶是我之前存活的那些年裡從來沒有感受到過的……然而在他十一歲那年,我使用的那具身體再度不行了。按照慣例,長老會的人又將登門。我連夜將他送出了城,送去了他母親的親戚家……我不想在他那副身體裡醒來,不該是這樣的,不該的!我是他的,父親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