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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傾一直是個很溫柔的人,不會跟人發脾氣,但也溫柔的很有原則,她說話總是輕聲細語的,她會下地里種菜,會餵雞餵鴨,也會刺繡,會彈琵琶,她從來不會和他鬧脾氣,卻用一種極其柔和的方式在他的生命里刻下了一生都消除不掉的印跡。
在他重新回到那個小鎮之後,得知了白傾跟著一個大官離開這裡的消息,旁邊的人都在說白傾背叛了她,因為那個大官是皇親國戚,是縣令見了都要發抖跪著迎接的人,他擁有他們想像不到的財富和權勢,令他們困擾的生計問題,那個大官只要隨便說一句話就能解決了,沒人能抗拒那樣的誘惑。
他不信,一路追到了上京城,後來在郡王府門口見到了令他朝思暮想的女人。
她似乎變的比以前更加好看了,戴著華貴的首飾,穿著錦繡的衣裳,臉上依舊帶著溫柔的笑意,手裡牽著一個小女孩,那個男人站在馬車旁邊,白傾就是對他笑的,兩個人舉止親昵,男人臨走的時候,白傾吻了吻男人的側臉,男人似乎不滿於此,攬住了白傾的腰,吻住了她的唇。
而白傾沒有掙扎。
哪怕白傾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抗拒,他都會毫不猶豫的衝出去,衝出來拉住白傾的手,把那個油膩的男人踢過去,大官又怎麼樣?他這條命就算是不要了,也不想白傾受這種折辱。
可是他眼前完全就是和諧的一家三口的景象,他要以什麼身份出去呢,他出海做生意,為的就是給白傾榮華富貴,可是他日夜拼命奮鬥的東西,已經有另外一個男人給她了,而他自己那時只是一個海邊打漁買魚的人,是最低賤的那種商人。
那個男人走了之後,白傾蹲下身子逗了逗那個小女孩,她溫柔的笑著,眼睛彎了起來,然後抱起她走進了郡王府的大門。
他躲在轉角處,身上的衣裳因為日夜趕路汗濕又晾乾然後又汗濕,散發著一種難言的臭味。
這個城市到處都充斥著奢華和高貴,他在那裡站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後來他靜靜的捏起自己的領口聞了聞,除了汗臭外還有一股子仿佛刻在骨子裡的魚腥味,縱然臨走前換了衣服洗了澡,卻還是去不掉這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那天夜裡下了雨,但他沒有在這裡歇下一晚,他離開了上京城,就像沒來過一樣。
後來他在出海經商,從低微卑賤做到小有名氣然後再到富甲一方,積累了足夠的資本後,又把市場從南洋貿易逐漸轉到江南及沿海一帶,他用了二十年的時間得到了少年時讓他仰望的財富和地位,可賺的越多,就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賺那麼多錢。
離開了白傾後他遇到了許多人,溫柔善良的,嫵媚動人的,率性大膽的,他長的好又以禮待人,像他示好的姑娘一個接著一個。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找個人重新開始,但是他每當他看著那些女孩美艷的眉眼,試圖拋棄過往重新開始的時候,白傾在他心裡留下的那道痕跡便會突然明顯起來,它不因歲月而淡化,依舊在觸碰到的時候隱隱作痛。
當他意識到自己困於過往終其一生也無法脫困的那天夜裡,沒人能懂得他的絕望,因為他知道自己終於做出了選擇,他選擇餘生都守著那份腐朽的愛情。
白傾已然有了新的生活,他們的過往終歸壓在了他一個人的心裡。
他白天睜開眼睛面對的是十幾年的物是人非,晚上閉上眼睛,年少時歡喜酸甜的綺夢又會輕輕的走進他的心裡。
容虞從沒見過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在她的面前哭成這樣,他沒了一點一個富商該有的沉穩,即便他捂住了臉,容虞依舊能從他的指縫中看見滴落的淚水。
她想起來她母親走的那天,她回到那個小房間裡,看見她母親的臉上也有許多淚水。
容虞收回目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然後開口道:
「我的母親是個很堅強的人,她知道自己反抗不了容圍,所以沒有做無謂的掙扎,她會討好容圍以換來容圍的寵愛,從而給我更好的生活。」
容虞語調輕緩,向張岑斐娓娓道來,張岑斐聽著她的話慢慢的穩住了情緒,看著容虞靜靜的聽她說。
「她很聰明,大夫人三番兩次的陷害她都被她躲過了,我剛懂事沒多久,她就告訴我我有一個很好的爹爹,那個人不是容圍,是一個很愛笑的,也很有活力的少年郎,但是她孤身一人在上京城,又要保護我,最後還是有心無力被大夫人鑽了空子。」
「她們說我的母親偷人,還說她意圖謀害大夫人取而代之,總之什麼帽子都往她身上扣,她沒辦法了,也沒人幫她,然後就被關了起來。」
容虞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張岑斐,縱然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她卻依舊從張岑斐眼裡看到了擔憂和急切,他攥緊拳頭,似乎恨不得回到那時候去救她。
後來是什麼。
後來總有各種各樣骯髒醜陋的男人來欺辱白傾,有府里瘸腿的燒火奴才,也有年過五十的容圍的表親,還有其他令人作嘔的人,曾經讓人仰望的天仙從雲端跌落,誰都可以來踐踏一二。
美好被糟踐被毀滅,就是他們想要的。
很久之前,容虞總是在想,如果有一天她能見到他的親生父親,並且他的親生父親還愛著白傾的話,她一定要把當初白傾的遭遇絲毫不落的告訴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