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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在羅漢床上坐著,手腕輕輕搭在炕桌上的脈枕上,皇帝坐在她身邊,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張太醫凝神閉目為她診脈。
這次搭脈的時間尤其長,張太醫的表情看不出什麼來,許久之後,才收回手,跪下回奏:「恭喜陛下、娘娘,這脈已經准了。」
皇帝驟然捏緊手指,嘴上平穩卻鄭重地問道:「果真確定麼?」
張太醫看著皇帝,終於真切的露出笑來:「千真萬確。」
邵循還在發愣,就見皇帝轉過頭來,眼睛裡帶著隱約卻掩飾不住的笑意:「姑娘,你聽見了麼——你要做母親了。」
邵循眨了眨眼,下意識摸了摸平坦沒有任何變化的肚子,不可置信道:「這就是有了?懷孕了?」
雖然她的月事遲遲未至,甘露殿上下都有了猜測,服侍她比之前小心了百倍,連皇帝都小心翼翼,晚上不敢動她,邵循自己也有所察覺。
但是當確定的診斷從張太醫口中說出來,她還是覺得很不真實——這就有孩子了?
未免太輕易,太快了。
不過,等最初的那一陣不可置信過去,她感受到皇帝克制又溫柔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小腹上,那種被驚訝所掩蓋的欣喜終於一點點的涌了上來。
她手下的肌膚仍然平坦,但是裡面確確實實孕育了一個生命,雖然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卻與她緊密的結合在一起,更重要的是,這個孩子身上一般的血液來自於皇帝。
兩個毫無血緣的男女,竟然以這樣奇妙而隱晦的方式血脈相連。
腦海中慢慢也能描繪出與皇帝相似的孩童的長相,邵循漸漸也露出了笑意。
她抬起頭看向皇帝,目光仍然清澈:「陛下……」
皇帝本來心裡高興的幾乎克制不住,但是當看到邵循以這樣的依賴又純然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時候,心卻慢慢靜了下來,他握著邵循的手,溫聲安慰道:「別怕,一切有朕呢。」
邵循笑了:「我不怕,陛下。」
她的手掌溫熱,和皇帝的體溫融為一體,不分彼此:「您也不要怕呀……」
第78章
邵循的感覺十分敏銳,特別是有關皇帝的事情上,或許比他本人還要敏感。
皇帝確實是有些擔心的,甚至說擔心還略有不足,應該說是恐懼害怕說不定還更貼切才對。
這種說法如果讓德妃、淑妃聽到怕是都要笑掉大牙,甚至就連身為生母的太后,說不定都覺得這是無稽之談。
皇帝是那麼的穩固強勢,他坐在皇位上已經將近二十年了,在此期間國家政務、外交藩臣、軍事戰略種種大事都盡在掌中,輕易不會動搖分毫,穩定到只是站在那裡時就已然是一尊神像,如同太極殿上放的那個御座,更像是一個標誌,而不是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活人。
神像可以供人朝拜,仰視,愛戴,甚至也可能招惹畏懼或是憎恨,但是祂本身卻不會愛慕任何人,也不會對任何事物抱有恐懼之心,祂不能——也不配擁有世俗間的情感。
但是實際上人就是人,但凡體內生長著真心熱血,就會有喜怒哀樂,也會恐懼擔憂,這是人之常情,就算是九五至尊也不會例外。
皇帝的心中自然是喜悅的,邵循能早些有個孩子,這是他一直期望的事情,但是當她真的懷了身孕,除了高興,他卻也不可避免的害怕起來。
等到宮人們退下,二人獨處時,皇帝便坦然的道出了內心的想法。
「這孩子本是朕日夜所求,但是一想到生育之苦不可避免,心裡難免……」
邵循這時候已經從初聞有孕的錯愕之中回過神來,母親鄭氏雖是因難產去世,但是她也知道並非每個女子都會遭遇這樣的不幸,即使真的運氣不好,也只能怪天意如刀,沒什麼可抱怨的了。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不怕,皇帝卻有了顧慮。
「你這樣年輕。」皇帝摸摸她的臉頰,欣喜中帶著憂慮:「能承受的住麼?」
邵循取笑他:「當初迫不及待想要孩子的是您,現在怕這怕那的也是您,這孩子來與不來怕都要受您的埋怨。」
皇帝搖頭道:「這其實並不矛盾。」
想讓邵循有個孩子傍身是從長遠來考慮,但是等到她有了身孕,又擔心她受不了這個苦楚。
況且,生育子嗣……本身就是有風險的。
皇帝這樣所思所慮都是為了邵循,以至於顯得有些患得患失,搖擺不定,她又怎麼能不領情。
邵循也不玩笑了,靠著皇帝輕聲道:「前些天吳王妃剛剛生了小皇孫,不也順順利利的嗎。」
那孩子是皇帝的長孫,為他的出生,皇帝自然也是高興的,只是這跟為邵循有孕的歡喜和擔憂是兩碼事。
他不是第一次做父親,自然知道生育的不易,遠的不說,他第四個兒子的生母就是因為生產喪得命,那過大的胎兒硬生生的將他的母親連同他自己拽入了黃泉。
如果說那次正逢皇帝出征在外,印象不夠深刻,那他唯一一次守在產房前焦急等待的結果也是慘烈異常。
那是前太子妃鄧氏生產。
那天他同時失去了父親和兄長,頂著滿朝大臣們催促他儘快登基的聲音,和同樣喪夫喪子的太后一起守在東宮寢殿門口,壓下一切複雜和負面的情緒,期待著大嫂好歹能平安產下兄長遺留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