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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參事的幾人,都察院所有臣工都冒著汗口稱不敢。
「你們有權利不經查證就彈劾百官,但是直接偽造證據……」皇帝輕笑道:「朕確實是聞所未聞。」
呂達閉了閉眼,心知自己已經是完了。
幾位入了閣的老臣平時各有傾向,但是此時卻頗有默契,彼此對視一眼,一同出列請皇帝嚴懲此事。
皇帝也不動怒,聞言搖頭道:「西南匪患尚未解決,眼看新年又至,北方卻有雪災,朕今日暫且不為這樣的事費功夫了。」
「眾卿平身吧,」皇帝道:「為這樣的荒唐事耽誤正事,就是朕的過錯了。」
包括英國公在內的大部分臣子起了身,衛國公等人猶豫了一下,卻不知道皇帝對他們的看法,還是硬著頭皮起來了,只有呂達幾個「身先士卒」的當事人有自知之明,仍然長跪不起。
他們是對的,皇帝見他們仍戰戰兢兢的伏在原地,開口卻沒叫他們平身,只是淡漠道:「跪一邊去。」
幾人面如死灰的膝行跪到了邊上,聽皇帝若無其事開始點人就匪患的事奏對,果然一直到下朝,都不再搭理他們了。
暫時沒有處置,但是來自天子的漠視卻非同一般,他眼裡沒有這個臣子,其他人自然也不會有這樣的同僚,不過幾天過去,他們就如坐針氈,呂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不只是敵人的,還有來自盟友的。
終於,在孫氏翻供的第三天晚上,呂達安頓好家人之後,卸下官服只著素衣,於書房自縊而亡,留下了一封認罪的絕筆。
皇帝得到消息後嘆息了一聲,似是到底有了一分動容,不在擱置此事,下旨將與參與此事較深的人罷職,其餘人等降級。
至於隱於其後的衛國公等人,看在祖上軍功的份上也沒有趕盡殺絕,只是衛國公爵位降二等,稱作衛遠伯,至於原文遠伯直接削爵,其父立下的功勞原本可蔭及後世子孫數代,如今算是一筆勾銷了。
二人原本在軍中的官位自然也不能完全保存,當天便被勒令將統馭一軍的兵符印信等交還兵部,至於將來的職位,就得等皇帝之後的意思了。
前一道處置諸御史的在所有人預料中,後一道並沒有致人於死地,反而還留了很大餘地,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總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不管在這事中插沒插一腳,也無論是支持衛國公的還是英國公的人,一下子都沒了聲息。
英國公在家中聽聞聖旨的內容,倒吸了一口涼氣,此時就算他是頭豬也該是頭明白的豬了。
他一刻也沒耽誤,一邊換著朝服,一邊飛速招來了長子:「我要進宮面聖,若有聖旨下來不要驚慌,不管是什麼旨意都是好事,順便安撫你母親,叫她將嘴閉好,要是再出什麼差錯,咱們全家就一起去死,聽懂了沒有?」
邵揆不知怎麼,感覺全身戰慄,費了好大的勁兒才鎮定下來,他道:「父親放心。」
邵震虞對著鏡子整理好服飾和官帽,深吸一口氣就出了門,臨走之前想起來一件事,又囑咐道:「若是你妹妹來了,你把她給我扣在府里,不許她動一下。」
邵揆愣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英國公請求面聖,不出他所料,他前腳遞了摺子,後腳便被選召了。
這說明他來得正是時候。
他腳下不停,幾乎是風馳電掣的趕到了兩儀殿門口,但是還沒等走進,腳步卻突然停住了。
眼前大內總管康李十分殷勤的為一人掀起厚重的氈簾,這人是位身穿華服,披著銀狐皮披風,姿容非凡的少女……或許該稱作女子,抱著孩子,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從殿門口出來,看到邵震虞時似乎也有些意外,向身邊的人擺了擺手,往他這邊走來。
這是自邵循進宮後,英國公第二次見到長女,上一次她懷中的孩子還尚在母腹中。
邵震虞有一瞬間的愣怔。
上一次他見到的女兒是在皇帝面前,那時她雙目含情,是個飽受寵愛的少女模樣,充滿信任的全身心依賴著皇帝,見到他後眼中幾乎看不見其他人,包括自己這個父親。
當時那一面給邵震虞帶去了不小的衝擊,他在驚訝於皇帝對邵循的寵愛的同時,其實更驚訝的是看到了一個與未進宮前完全不一樣的女兒。
他或許果真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因為這個孩子太過懂事,完全不用旁人操心,所以對她的關注遠不如小女兒。
就像是他的髮妻,美麗,柔順卻也沒有什麼主見,端莊如同世上任何一個大家閨秀。他當然愛她,愛與她的結髮之情,愛她的美麗溫柔,但是這樣的愛如同她的人一般中規中矩,既不長久也不深刻,再她逝世後便漸漸消散了。
邵震虞當時二十出頭,是個心存熱血的青年,對著剛出生的女兒是一種深切的憐愛之情,她那樣弱小無辜,在自己懷中哭得聲嘶力竭,似乎出生就能察覺到生母的離世。
他作為父親的本能驅使他所思所慮都在為自己的孩子著想,因此毫不猶豫的同意了繼娶妻妹的提議,或許也是為了延續兩家的姻親關係,但是確實有很大一部原因是為了讓初生女兒能過得更好些。
但是之後發生了太多事,有太多東西比一個嬰兒重要了。
繼承人的教養,新娶的已經培養出感情的妻子,一胎雙生卻先天不足的雙胞胎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