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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府門外並無守衛,卻大張著門。莫居心思單純也就沒想太多,毫無防備地從正門進入。
當他完全進入莫府的那一瞬間,他忽然產生了一股濃厚的壓抑感,仿佛有千斤重的巨石壓在他的胸口,只叫他忍不住想逃離。
早該空無一物的心口處原本細微的疼痛如帶刺的藤蔓般蔓延開來,逐漸遍布全身。
莫居的眉頭緊皺成一團,右手攥著心口,企圖阻止這莫名的刺痛擴散。
「咿呀!」
就在這時,一個不成語句又奶里奶氣的聲音鑽進了莫居的耳朵里。
他艱難地抬起頭,正對上一雙純粹的眼眸——那是被一位老婦人抱在懷中的幼子,看起來不過幾個月大,而他們的視線毫無偏差地對上了!
莫居與幼兒對視著,一時間竟忘了自己身上的痛楚。
那老婦人似有所感,朝著莫居的方向掃了幾眼,又微微側轉了身子。
莫居對老婦人的動作沒有察覺,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孩子身上——他總感覺這孩子的眉眼間有些許地方很熟悉。
「唔咿呀!」孩子又向莫居發出一個含糊的聲音,嘴角上揚,雙眼笑眯成一條縫,但眼珠子依然緊緊放在莫居的身上。
莫居生性喜愛小孩,見他這一笑,心靈與身體的不適都散了不少。
就在這時,關注著小孩神情的老婦人猛地一抬頭,眼圈紅了一大半,哽咽著沖莫居的方向喊道:「安安?是你回來了嗎?我的安安……我命苦的安安啊……」
莫居被這突然的變故嚇了一跳,連忙抽回神擺手道:「不,我不是什麼安安,我叫莫居!」
然而老婦人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麼,一口一個「安安」地胡亂叫著。
「我不是啊,我真的不是!」莫居一時無措之下也忘了自己是鬼魂,一個勁兒地辯解。
他甚至忘了他完全可以直接離開繼續去尋畫。
也許是老婦人的聲音太過洪亮,一名女子聞聲從遠處趕來,先接過了婦人手中的孩子才柔聲道:「奶娘您別激動,冷靜些,傷到孩子就不好了。」
女子說話的同時,還抽空衝著莫居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莫居又是一愣——這個女子竟也看得見他!
他心中警鈴大作。
莫非她就是莫府里的捉鬼師?
莫居腦海里閃過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逃跑,但是他懸浮於空中的雙腿此時卻像是被牢牢地釘在了原處,移動不得。
他剛剛瞥見了那女子系在腰帶上的一片銀色葉片——柳易也有一條一模一樣的。
那女子身著一襲翠綠衣裳,語調和緩地安撫著失態的老婦人,只不過側對著莫居,所以他看不太清女子的面容。
這女子與柳易的關係定然不簡單吧?
夏夜的風帶著一絲溫和,莫居卻覺得冷到刺骨。
他一心想著只要能把柳易珍愛的畫帶回去給他,或許自己與柳易之間的關係能被拉近些,久而久之總能等到袒露心意的那一日。
只是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他是個男子,而柳易也是個男子。此等齷齪骯髒的心思怎麼可能會為柳易所容納?
到時候只怕不翻臉都算他仁慈了!
那股褪去的壓抑感再一次籠罩住了莫居。他微彎腰,神色中透著痛苦。
陰暗的情緒席捲了他全身,直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的腦內似有一個聲音瘋狂叫囂著「放棄」與「逃離」,尖銳的語調宛若一柄利劍狠狠刺穿他的魂體。
「不可以啊……」莫居在痛苦中咬牙堅持,「鬼差大人如此喜歡那幅畫……」
柳易那一瞬間的柔和再一次浮現在他的眼前。
就是心意無法被曝光,就是無法名正言順地站在柳易身旁,但只要柳易能開心,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那個……你沒事吧?」
就在莫居掙扎於泥潭中時,女子溫和的嗓音輕輕將他拉住。
他再一次艱難地抬起頭,恍惚間仿佛看見了柳易。
「鬼差大人……」他下意識低喃出聲,卻忽地察覺不對,甩了甩自己沉重的腦袋,再凝神看時那女子已經湊近了他,還差一點兒就鼻尖碰鼻尖了。
莫居嚇得整隻鬼就是一顫,連退三步擺出戒備的模樣。
女子「噗」地笑出聲,毫無誠意地道歉:「抱歉啊,嚇到你了。」
莫居不懂捉鬼師的套路,生怕會落入陷阱里。他皺眉道:「你要作甚?」
「這話該是我問你吧?」女子輕挑眉,「莫清安。」
最後的三個字女子幾乎是一字一頓說出來的,語氣莫測。
莫居從未聽說過「莫清安」這個名字,見女子與那老婦人一樣認錯了人,再次否認道:「我不是什麼莫清安,我叫莫居。」
只這一句話的功夫,他原本武裝出來的警惕心便遺失殆盡。而令他奇怪的是,那種壓抑的感覺也隨著他們的對話減弱,直至消失。
緊接著莫居就見那女子眸光微閃,旋即垂下眼睫,片刻後方才重新對上他的視線,笑道:「那也沒關係了。我名為柳婉,請問你到莫府有何貴幹?」
柳婉……莫居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字,心底仿佛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你可認識柳易?」莫居忽然開口詢問。
柳婉也不惱他不回答自己的問題,聞言甚至露出了些許的懷念,展顏道:「他是我的兄長,你說認識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