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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存的水汽飄起來,隱約在半空中凝成一隻玄武的虛影,這個虛影很輕地蹭了一下小朱雀的頭,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唳———」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小朱雀漂亮的眼睛裡落下來,浸濕了它的羽毛。
「嗚嗚———」
本來在簡悄懷裡安靜下來的獬豸一躍而下,瘋狂跑向一座斷壁殘垣,簡悄看到了殘磚碎瓦後青色的蛇尾一閃而過。
是那條先下山的升卿,它被獬豸堵住了。
他們只分開了一會兒,但不知為什麼,這條升卿卻受了極嚴重的傷,它身上像玉一樣的漂亮鱗片剝落了大半,露出了傷痕累累的身體,頭上的冠幘損毀得嚴重,整條蛇看上去萬分狼狽。
升卿在不斷避讓著獬豸。
但顯然,這次獬豸憤怒極了,它像一顆小炮/彈一樣左衝右突,硬生生攔下了想要逃跑的升卿。
簡悄默默地後退了幾步,給它們倆留出解決問題的空間。
這時候他才發現,小朱雀帶他們降落的位置是咸陽城的主街道。
地面上的裂痕還在繼續,主街道的青石板一片狼藉,簡悄小心地避讓著危險,摸索著來到湯餅攤的位置———湯餅攤也變成了一片廢墟。
「吳老爺子———王校尉———」簡悄從地上撿了一根木棍,儘量掀開那些比較輕的倒塌物,「你們在裡面嗎?」
沒有人回答他。
湯餅攤本身的面積就不大,簡悄基本將這一塊的倒塌物都翻找了一遍,沒有找到一個人。
地裂已經到了簡悄的腳下,他只能避讓開來,那道裂縫將湯餅攤所在的位置一分為二,一粒很小的豆子從縫隙里滾出來。
簡悄眼疾手快地將那粒豆子撈到手裡。
他攤開掌心,這顆豆子的情況非常不好,它有半邊被壓碎了,看起來微微有點透明。
豆子看到他,它僅剩的一個小圓圈變大了些,然後變成了一條粗線。
它差點被壓成粉碎時沒有哭,差點掉到裂縫裡沒有哭,但現在躺在簡悄的掌心裡,簡悄給它擦眼淚時,它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別哭了。」簡悄小心地把它捧在手裡,避讓突如其來的裂縫,「吳老爺子肯定在別的地方平平安安的,你不要擔心。」
———從他救下這顆豆子起,他就感覺這顆豆子充滿了悲傷和絕望。
豆子從他的掌心裡坐起來,它已經越來越透明了,它伸出細細的胳膊,抓住了簡悄的小指,簡悄的意識里浮現出一段畫面
先是整座城池開始搖晃,接著,建築物紛紛倒塌,倒塌的建築物毫無阻礙地穿透了街上行人的身體,這些行人臉上還帶著茫然的神色,身體卻漸漸透明起來。
吳老爺子也不例外。
「這一天還是來了。」
吳老爺子很輕地嘆了一口氣,他把所有的豆子捧起來放到了一個盒子裡,將自己剩餘的靈力全部注了進去,這樣舉動讓他透明得更快了。
吳老爺子挨個摸了摸豆子的頭頂,臉上帶著不舍:「要是你們能活下來就好了。」
他的聲音哽咽了一瞬,帶著些許顫抖:
「哪怕只有一個……也好啊!」
這些懵懂的豆子還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難過,有好幾顆拍拍手變出小花花,想像往常一樣哄一哄他,花才剛遞出去,吳老爺子還沒有簪在頭上,就已經消散成煙。
徒留懵懂的豆子看著掉在地上的小花花。
有豆子想從盒子裡鑽出去撿,但它們還沒爬出去,花就已經被埋在倒塌的建築物下了。
城池從天際落到地上,砸得四分五裂,盒子被狠狠地甩了出去,無數豆子受到重創,從盒子裡消失,只留下最後一顆奄奄一息的豆子。
端坐在簡悄掌心裡的豆子已經很透明了,能透過它的身體看到對面的東西,它用幾乎已經斷掉的胳膊合在一起,很輕很輕地拍了拍,手裡出現了一朵小花花。
它努力地把小花花舉高高,還沒來得及遞出去,就「砰」地一聲消散成煙。
簡悄的掌心裡只留下一朵殘缺的花,就好像最開始王校尉暴揍巴蛇時,那顆擔心他害怕的豆子努鄰起腳尖,給他花一樣。
簡悄拿起這朵花,這顆豆子在要消散時,即使語言顛三倒四,即使靈智懵懂,也依然在拼命地告訴他
別怕,給你花花,陪你,別怕。
升卿和獬豸的對峙告一段落,升卿幾乎是被幼崽模樣的獬豸半拉半扯帶過來的。
這條升卿努力地捲起蛇尾,將獬豸往簡悄懷裡推,眼裡充滿了懇求。
簡悄問:「為什麼要讓我帶著它?」
升卿沒有回答,只是把頭轉向了一邊。
從那皸裂的大地之上,簡悄看到了熟悉的軍隊———是那天他在吃湯餅時見過的,吳老爺子所說的蒙家軍。
這隻軍隊為首的人依舊穿著玄色的鐵甲,戴著兜鍪,脊背挺直,騎著一隻通體雪白、尾巴墨黑的駮。
他身後是得勝歸來的戰士,押送著異獸和恐龍,和他那天看到的半點不差。
這隻軍隊到達了一片廢墟的咸陽,他們仿佛沒看見似的,徑直穿過。
在簡悄旁邊的升卿猛地竄出去,攔住那隊軍隊的去路。
軍隊停了下來。
騎著駮的將軍摘下了兜鍪,兜鍪下是一張爽朗而俊氣的臉,他看著蒼穹之上黑線組成的蛛網,又看了看攔在他面前的升卿,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我的使命,完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