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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照鴻一瞬之間便明白了為什麼他說「有還不如沒有」!
在想要活著的人性本能面前, 所有的劣根性都會被激發,這幾十個饅頭象徵著生的希望, 為了這些饅頭,流民們必定會自相殘殺,以爭奪活下去的希望。
他只是想像,就不忍地略微閉了閉眼。
「盛溪雲是主放派。」金子晚說,「雖然那個時候他也才十二歲,在朝中沒有話語權只是個擺設,但他私下裡同我說,天下百姓都是子民,為何不救?」
顧照鴻卻說:「但那瘟疫即起,若是再放進京城,怕是會把京城中的百姓也染上疫病。」
金子晚頷首:「不錯,所以他才遷怒於盛溪林。他認為若不是盛溪林一早便冷血無情,將流民攔在城外不妥善安置,也不會有如此大規模的疫情爆發。」
顧照鴻一怔,品了品,好像盛溪雲想得也確實有一些道理。
為何大旱或大澇之後都會有瘟疫蔓延?
是因為在大旱、大澇這種天災過後,因為受災而死的百姓數不勝數,而死去的屍體數量一多,若是當地官員沒有組織好掩埋工作,那些腐屍必定會滋生疫病。而在沒有糧食的情況下,活著的人……也會去吃那些腐屍。
瘟疫便這樣無限地擴大,且越發不可控制。
若是在一開始這些流民能被妥善地安置,哪怕只是在城外搭建棚屋,派人去問診,再把死去的屍體焚燒或是掩埋,疫情並不會肆意蔓延。
但……
「話是如此說,」顧照鴻蹙眉,「可事情怎會如此簡單?你方才說流民人數成千上萬,若是真如盛溪雲所想,理論上確實可行,但若是實際操作起來,若是任意一個環節出了錯,後果便不堪設想。」
金子晚哂笑:「這便是難以辯明之處了,無論是盛溪雲還是盛溪林,無論是主放派還是主攔派,都有自己的思量,無法直接說透誰對誰錯。」
是為了保全京城中的百姓而將幾萬流民攔在城外任他們自生自滅,還是認定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人命需得一視同仁而將京城百姓也置於危險之中。
誰能說得出誰對誰錯?
金子晚想,他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
但他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這個話題,於是往下講:「那一年之後,盛溪林更受先皇重視,可以說是如日中天,因為有人在朝堂上說了一句,若不是太子高瞻遠矚地堅定攔流民於城外,現在京城危矣!」
「而那時我和盛溪雲才知道,最開始被放進來的那幾百個流民,都已經被盛溪林的手下抓到了一處,在一個月黑風高夜砍了頭,扔進了城外的屍山里。」
「先皇猶如被驚醒,有些後怕,越發地器重起盛溪林。」
「十二歲那一年之前,」金子晚微闔雙眼,「盛溪雲想做皇帝,是因為他要爭一口氣。十二歲那一年之後,他想做一個能給蒼生百姓安穩日子的皇帝。」
顧照鴻沒說話。
盛溪雲這個人……
顧照鴻厭他,是因為他對金子晚涼薄無情,但從蒼生黎民百姓的層面去說,他又當真是個好皇帝。
「先帝那麼些個兒子,」金子晚又似想起了什麼,若有似無地笑了笑,「雖然不知道盛溪林是怎麼做到死裡逃生的,但盛溪雲最後弄死他的時侯是最不留情面的,就是因為這一年的豫地流民一事。盛溪雲是記仇的,他記了這麼些年,自然不可能給盛溪林一個好下場。」
話題有些扯遠了,他們一開始要說的是空青。
金子晚抬起手,桌子上的茶杯便徑直飛到了他的手中,他潤了潤喉,又喝了一口主動與顧照鴻接吻,彼此分享了本已冷掉又在唇齒間溫熱起來的茶。
「我和盛溪雲當時在城牆上看著京城城牆外的人間地獄,」金子晚回憶,「看到有烏泱泱一群人正圍著什麼,裡面還能聽見人的尖叫聲和嘶吼聲,我當時年少氣盛,登時就跳下去了。」
顧照鴻眉心一跳:「在瘟疫四起的時侯?!你跳到災民堆里了?!」
金子晚忙搖了搖頭:「那個時候還沒有起瘟疫,京城剛斷糧三天。」
雖然知道他沒事,但顧照鴻還是這才把那口氣呼出來。
「在難民群的正中間,是兩具已經被開膛破肚的屍體和一個形銷骨立的孩子。」
金子晚嘆了口氣:「易子而食這簡單的四個字背後掩蓋的是無數人的血和淚,天災無情,人亦無情。那孩子的父母不捨得將自己的骨肉成了他人的腹中之物,於是把自己的肉割下來要給那孩子吃。」
「孩子不吃,但其他流民早已眼饞許久。」
於是便猶如豺狼撲生肉,禿鷲叼屍首,一擁而上,生生地將那對父母分食了。
顧照鴻悚然一驚,失聲:「怎——」
「我自那群人中救出了那孩子,」金子晚輕聲道,「他就是空青。」
那孩子瘦的已經是皮包骨,沒有幾兩肉的臉上顯得那雙眼睛大的出奇,金子晚救他下來的時侯,他已經見到了自己父母的殘骸,但他卻沒哭也沒鬧。
只是被金子晚拎到城牆上,遙遙地看著那群流民,也才十歲的臉上無喜無悲,像是個已經沒有了感情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