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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晚提起盛溪雲,聲音里沒有一絲波動,仿佛對他而言,盛溪雲不是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也沒有和他從小一起長到大的情分,而只是一個普通人。
一個心機深沉的普通人。
顧照鴻實在是心疼得緊,金子晚每說一句就像是有一根細細的針在他心裡扎,忍不住便把他攬在懷中:「這便是你為什麼一身傷病心如枯木也不能走的原因?」
金子晚默然。
興許是他心腸太過於綿軟,他總覺得,當年是他把空青救了下來,那空青便成了他一輩子的責任。
左右他也已經無牽無掛,不過是一芥浮萍,在哪裡飄著不都是一樣?
和盛溪雲鬧著要離京,也是因為太倦了,哪怕註定要作為一柄劍死去,他也想在還鞘前多看看別的景色。但其實他仍有些擔心,自己不管不顧地走了以後,盛溪雲會不會為難空青。但這次見到空青後,他卻反而下了決心。
他和空青說的那句話並不是氣話。
——我管不了你了。
不管是四年前還是現在,空青不再是那個目睹了人性最醜陋一面的瘦弱孩子,他也不再是年少輕狂的金子晚。
他們不應當再被用來牽制彼此了。
顧照鴻溫柔地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個帶著茶葉清香氣息的吻:「睡一會兒吧,我在呢。」
金子晚聽話地閉上了眼睛,手不自覺地握住了顧照鴻的袖角。
***
子時了。
武林盟所在的城並不大,因為有武林盟的守衛,治安一向都很好。因此夜班打更人也有些懶懶散散的,走上十步才想起來敲一下鑼,再抻著嗓子沒著沒落地喊上一句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他腳上慢悠悠地走著,腦子裡卻已經開始盤算一會兒下了崗要去城那頭的早飯鋪子買第一鍋的包子給家裡的婆娘吃,婆娘懷了個崽子,不吃點好的不行。
想起媳婦和還沒出生的孩子,更夫憨厚的臉上也浮現了笑意,在微寒的夜裡也帶了幾分的暖意。
他按照一貫走的路線,在武林盟的正門敲了一下鑼,又繞到了武林盟旁邊的巷弄里敲了一下,再重又走回到了大道上。
可這一回,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可他揉了三次,大道前面仍然還有一個人影,正在慢吞吞地走著。
更夫「哎喲」了一聲,見這個人走路步履蹣跚的,還以為是哪裡不舒服,忙敲了兩下鑼,一邊跑過去一邊喊:「兄弟你這是咋了嘛?」
那人影聽見他的喊話,卻沒什麼動作,天色黑暗,更夫手裡的小燈籠也只能照亮周圍一點距離,於是他只得跑得更近了些。
這一跑近,他才驚覺不對勁!
那人走路搖搖晃晃的,滿身都是血,太黑了他看不見是正在流還是已經幹了的,只能聞到刺鼻的血腥鐵鏽味。他走路的姿勢也很奇怪,就像提不起腳一樣在地上一步一步蹭著往前走。
更夫放緩了腳步。
他有些不太敢靠近了,這個人看著像被人尋仇卻沒殺死的江湖人。更夫不是孤身一人,他還有媳婦孩子,不想卷進這些江湖的波折里。
於是他站在離那個人影五六臂遠的地方,壯著膽子遠遠地喊:「你咋了嘛!說句話噻!」
那人影還是沒說話,仿佛沒聽見一樣依然搖搖晃晃地往前蹭著走。
更夫不自覺地後退了,他有些怕了。
就在他打算扭頭就跑的前一刻,那個人影卻晃了晃,一頭載在了地上,發出了沉重的聲響。
更夫嚇了一跳,定在原地也不敢動了。
他咬著牙原地轉了兩圈,還是伸手從地上撿了兩塊石頭,試探性地往倒地的人身上砸了過去,還小心地避開了腦袋。
可那人任他砸石頭,一動都沒動過。
過了許久,更夫才小心地一步一步挪過去,見那人躺在地上臉色青白,身上又散發出惡臭氣味,他顫顫巍巍地伸手過去放在那人人中,感受不到任何的氣息。
他過去幾十年裡何曾見過死人!武林盟地界雖然江湖人多,可有哪個敢鬧事!
更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摸摸索索地夠到了手邊的鑼,一邊大喊著「死人了死人了!」一邊踉蹌著爬了起來,右手手背被屍體的指甲不經意地劃破了都沒注意,一邊敲著鑼一邊衝去了武林盟。
***
顧照鴻和金子晚是被吵醒的。
金子晚睡眠有些弱,有聲音便會很容易醒,外面有些吵,他自然就醒了,睡意惺忪地把頭又埋進顧照鴻的懷裡,嘟嘟囔囔:「吵死了!」
顧照鴻也被吵醒了,抬手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臉,本來打算忽略,但卻不期然聽到了有人問顧胤公子可在,有些疑惑。
深更半夜勞師動眾地來找顧胤幹什麼?
於是他親了親金子晚,自己翻身下床了,柔聲道:「我去看看怎麼了,一會兒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