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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頭大震, 連忙想推開逢戈的手,急急道:「你、你這是做什麼——!」
「閉嘴,」自他們相識以來, 逢戈從未有過如此冷絕之時,「我說了,不要你來世,我要你今生好好活著。」
解微塵完全沒有力氣, 逢戈又死死地按住他,他只能盡力把臉別到一邊:「我已然如此,你又何苦、咳咳……何苦把自己也搭上!」
逢戈把他的臉轉過來看著自己,他的臉色也開始漸漸發白, 解微塵伸手想捂住他的傷口止住血,厲聲:「你不是被雪怪劃傷,是可以被藥物止血的,藥呢?藥呢?!」
「晚了。」
逢戈淡淡道:「我總歸是要死之人,時間早晚罷了, 用我這條殘命換你餘生,也值了。」
解微塵被他說的茫然:「你……你在說什麼?」
逢戈笑了, 他把手臂接著遞到解微塵嘴邊,強硬地讓他繼續喝,自己縮到他懷裡,另一隻手勾住他的脖頸,讓他們緊緊地挨靠著,告訴自己雖然沒用上早打好的那副水晶棺,能這樣死在心愛之人懷裡,也是好事。
「你解家是被上天眷顧的血脈,而我血脈里卻有上天詛咒,」他輕聲道,「先天不足,我本就活不過二十五歲,二十五歲再死,和我如今二十一歲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解微塵定定地看著他:「我不信,你騙我。」
「我騙你做什麼,」逢戈笑,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我遊歷天下就是想在臨死前能多看看各地風景,也不枉來人世這一遭。」
如今卻是他半躺在解微塵懷裡,聽著他比方才奄奄一息時要跳動的猛烈的心跳聲,低聲:「能遇到你,我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
解微塵心頭大慟,他張嘴剛要說什麼,逢戈卻伸出食指抵在了他的唇間,素白的手指沾上了解微塵唇上的血,是逢戈身體里的血:「噓……別說話,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他看著解微塵那雙朗朗星目,輕聲問:「這五個月里,你可曾對我有過——」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後面的三四個字解微塵都沒有聽清,他卻展顏一笑:「無事。」
何必要問。
有過如何,沒有過又如何。
終究要死的,若是有過,那便是餘生教解微塵傷神,若是沒有過,他死了卻也是死得傷心。
碧落黃泉已然再不相見,又何苦捅破。
太傷人。
逢戈閉上了眼。
三年後解夢山莊
顧照鴻聽到這裡已然是震驚到連酒都忘了喝,根本沒想到解微塵和逢戈竟還有這種跌宕起伏的過去。
他猶豫著問:「那你們二人後來是如何得救的?」
「那任硯生設下的陣法目的並不在於讓人死於其中,」解微塵搖了搖頭,「逢戈暈過去不到一個時辰,便已然到了第三日,陣法將我們傳送了出去。我本來還在奇怪,你知道的,我們解家人壽命長,體質也稍稍異於常人。尋常殺招若能殺普通人,在解家人身上也會大打折扣,為何偏偏我被雪怪撓了一爪子,就血流不止要死了?」
顧照鴻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解微塵繼續說:「因為那些都是幻象!我在陣法里受的傷都是幻象,出陣以後我方才知道,我毫髮無損。」
「那逢戈——?」
解微塵神色一黯:「他是為了救我,自己傷的自己,不受陣法的作用,血流的多少都是真實的。出來以後我便立刻抱著他下山去救治,方才救回來一條命。」
當時剛一出陣,只為懷中人五臟六腑都被擰著痛,幾乎就要六神無主,他抱著渾身是血的逢戈衝著幾百米外駐守的江湖人咆哮大喊救人,面目猙獰,全無少俠之態,亮出解夢山莊少莊主的身份,許以重金,便有幾人立刻飛身下山將城中最好的幾名大夫都帶到了客棧里,他抱著逢戈直奔客棧這才沒有延誤救機。
顧照鴻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方又問:「那你是知道逢戈的先天之症,活不過二十五歲的?」
敢情他們在那邊思來想去怕引起解微塵和逢戈的誤會都是無用功,原來這倆人互相什麼都知道。
解微塵頷首。
三年前碧硯山
碧硯山腳下的客棧里,被江湖中人帶來的幾位德高望重的大夫好不容易把逢戈從死亡邊緣拉回來,便被解微塵客客氣氣地請到隔壁房間裡休息,言下之意便是若是逢戈一時不醒,他們便一時走不得。
將人安排到了隔壁以後,解微塵又坐到了他的床邊,看著他慘白如紙的臉,心里五味交雜,又為他毅然以命換自己的命動容,又恨他心思如蒲柳堅韌不斷,說豁出命去,就絕不回頭。
在陣法裡,他可能只是睡了一覺,但逢戈的血,可都是一滴一滴,流進了碧硯山的土壤里。
值嗎?
從結果來看,不值。
從緣由來看,逢戈這腔真心,太值得,值得到讓他無以為報。
解微塵知道,他這番遊歷,得到的最珍貴的寶物,便是逢戈。
他也下了決心。
此時,逢戈的眼睫抖動了兩下,解微塵拋開正在想的事,連忙湊過去,見他茫茫然地睜開了雙眼,柔聲道:「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