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頁
解微塵點了點頭, 輕聲道了聲謝。
顧照鴻最後再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拉著金子晚的手腕走了。
解微塵懷裡的逢戈身體已經微涼了, 他看著那張只看了三年,便一輩子都無法再忘記的臉,眼底空空蕩蕩。
逢戈的血脈被詛咒,他的又何嘗不是。他如今二十出頭,尚有一百年可活, 每一時他想起這張臉,這雙眼, 便會不由自主的心頭絞痛。好像那二十一刀不是劃在逢戈心尖,而是割在他的心上。他不知道自己對逢戈究竟是否真的有過超出兄友知己之情,或許有,又或許沒有,但如今他除了回憶,也沒什麼其他的方式和機會再去探尋求證了。
他的一生好似在這一天之內便走完了。
在從竹林回到廂房的路上,氣氛也很是凝重。
顧照鴻和金子晚走在前面,一言不發,後面顧胤和陸鐸玉也不知道能說什麼,乾脆也閉嘴。
又走了二十幾步,金子晚開口了:「如今一切既已塵埃落定,我也不好久留,連夜便下山去了。」
顧照鴻一怔:「連夜?」
金子晚微微嘆了口氣:「我沒有什麼再留在這裡的必要了,若是明天走,解微塵還要分出精力來應付我的辭行,又有什麼意思,不如我連夜便走了,給他送一封信,等他料理完逢戈的……」他頓了下,才接著說,「……後事,若是有緣再見罷。」
還有一點他沒說出口,如今這層殘酷真相的面紗是他金子晚親手揭開的,縱使是解微塵一開始拜託他們查案的,但終究心裡還是會百味交雜。與其明日當面辭行兩廂尷尬,不如他避而不見,若是解微塵過了這個檻,自然還會再見。
顧照鴻明了他的言外之意,點頭認同:「雖然你剛認回解家,但如今實在不是認祖歸宗的恰當時機。」
「這樣也好,」顧照鴻伸手撥開小道前方長出來的野花枝椏,「回去收拾收拾東西,我便同你一道下山去。」
金子晚看向他:「你還要同我一道去海月府?」
「自然,」顧照鴻溫柔笑笑,「我既已答應了你,必然不會食言。」
金子晚移開了目光。
挺好。
說話間便到了客房,眾人道別之後便朝自己房間走去收拾了東西,幾個人都是男子,自然也沒有過多的雜物,很快就準備下山去了。
下山的方式沒有上山那麼費勁,很快便能到山腳下。
金子晚下山之前回頭看了看天,月光依然很亮,這月色亘古不變,無論這世人是生是死,世間是滄海是桑田,它就停在那兒。
冷眼看世間,事事皆無情。
一行人在鏡景山山腳下的城鎮裡找了個乾淨的客棧,深夜入住了。
金子晚走進房間,房間內未關窗,寒夜露重,夜風吹得房間內也有些冷,他也懶得再關,衣衫也未褪,整個人像是卸了力一樣倒在床榻上。
金子晚早猜到殺人掏心的是逢戈,畢竟無論洛芊瑜究竟有多大的嫌疑,死者胸口的爪印的大小是不容置疑的鐵證。他也多少猜到了其中的關竅,兇手為何前天不殺那名倖存者,而只是迷暈留到次日再殺?必然是因為一天一人這個數量是不能改變的,而殺人者又不是冷血心腸的人,否則他大可以把目擊者也一起殺掉,昨天再殺一個新的便是了。
零零總總加起來,這個人是誰其實很明顯。今晚這個局說到底只是為了讓解微塵眼見為實,若是口說,他與逢戈感情甚篤,必然是不信的。只是沒想到,逢戈如此決絕,早已存了死志。金子晚敢斷言,哪怕在逢戈的芙蕖掉個兒前解微塵說自己對他有意,他那柄劍也不會刺得哪怕慢上一刻。
而他殺了人,只一條命必是不夠償還,因此他才要無墓無冢,孤魂野鬼,來世罰入畜牲道。
金子晚把臉側過一些,朝柔軟的被褥里蹭了蹭,伸手胡亂摸了摸,撈起了被子的一角拽過來蓋在了自己的臉上,整個人窩進去。
這件事對他的觸動不可謂不大。
雖說逢戈對解微塵一腔真心,為他真的動了情,於是願意為他今生雙手染血,不入人間輪迴,但他殺了二十個人這是確鑿無疑的。這些人雖說是奴僕,但也是全然無辜的,在這件事上他是鐵板釘釘的有罪,且無法將罪洗清。從那些死去的人來看,逢戈一死也難贖其罪!
可金子晚從小浸淫宮廷,那些髒污事見的太多,人人或巧取或豪奪,陰毒待人,虛偽待己,為的不過是權力,地位,金銀,卻從未遇到一個是為了情的。
他這二十多年遇到的人,不是唾罵他的人,就是利用他的人,就連他自己的親娘,又何嘗不是把他當成一個報恩的工具,久而久之,他也不信了。
不信世上仍有真心實意之人。
所以他從未想過真的有人做了令世人唾棄的事,卻只為了一個情字!
可這情字……
「金督主這是做什麼?」
還未等金子晚迷迷糊糊地想完,他覺得頭上一輕,蓋在頭上的被子被拿開了,顧照鴻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陡然出現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