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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張開嘴剛要說些什麼,卻見任硯生的手漸漸失去力氣,他嘴裡不停地湧出血來,流了滿嘴滿臉,最後只留下帶著氣音的三個字:「小心……竹……」
攥著裴昭袖口的那隻手從空中跌落,像大雁被人從空中射中,直直地掉落。
任硯生的眼睛都還沒有閉上。
臨死前他想了很多,想到了年少的歲月,想到了隔壁的李嬸,想到了那年經寒山那個少年娃像一匹鹿一樣濕潤,卻隱隱有火光的眼睛;
他想到了當年成立血月窟的意氣風發,還想到了那場燒了半邊天的大火,想到了被突如其來冠上的魔教魔頭名諱,他難產而死命薄的妻子,一歲生辰還沒過的兒子。
還有血月窟浴血奮戰三千弟子的命,碧硯山山腳下被屍僵轉化的三個城鎮的百姓,他洗不脫的罪名和逃不開的宿命。
……
在還沒有入陣之前,金子晚就有了猜想,他認為八十年來被唾罵的任硯生和血月窟,他不相信是真的罪魁禍首,很多地方都解釋不通。
別的暫且不論,就說一事,任硯生若真是當年那個萬惡的魔頭,何必設下一個如此無害的血月陣?目的何在?
但他若真的不是,那一切都說通了。
無害的血月陣和傳送到另一個陣里的連襟陣,都是為了後世人能走過一遍他的記憶,有至少這麼一個有緣的破陣人能知道他是清白的。
如今看來,金子晚原本那個可以說是驚世駭俗的猜想竟然真的是正確的。
可如此的話……
金子晚沉吟,看裴昭之前在他們面前展露出來的對竹家人的態度,和對這個陣法的態度,裴昭必定是知道這個真相的,可他為什麼沒有站出來替任硯生澄清?這其中究竟還有什麼隱情?
裴昭垂首看著已經氣絕的任硯生,他素白纖細的脖頸像是一折就斷的花莖,但他的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
出乎金子晚的意料,裴昭伸手掀開了任硯生的面具,任硯生那張被毀了的臉就這樣毫無遮掩地出現在了裴昭面前。裴昭沒有露出嫌惡的表情,甚至連一絲驚訝也無,他就那麼看一會兒,伸手緩緩地把任硯生未曾瞑目的眼睛合上了。
如今各執一詞,真相究竟為何,他裴昭要自己去探。
裴昭站起來,敏銳地發現陣法內的布局有所變動,他沉下心觀察了周遭,發現在他設的心陣里,又有人設下了一個陣法。
這個人是誰,很明顯了。
他微微一猶豫,還是沒有摧毀掉這個陣中陣。
而當下……
裴昭轉身走出了心陣,他出陣的時候只有華羽然看見了,後者剛要出聲問他,他便豎起了食指立於唇前,對華羽然搖了搖頭。
華羽然一怔,他認識裴昭有幾年,也算得上了解他,雖然裴昭現在看起來依然是面無表情,但他能看出來他心情極差,神色雖然和往日一般無二,但卻蘊著股徹骨冷意。
裴昭提氣,用輕功奔向了另一個方向,華羽然眯起了眼睛,那個方向是……血月窟?
……
如今所有人都在山腳下和半山腰大戰,山頂上血月窟的巢穴里卻沒什麼人。
任硯生確實能被稱之為年少有為,二十多歲便創立了血月窟,在出事前血月窟已經有了三千弟子的規模,而出事後,這三千弟子無一人棄他而去,不是為他死,便是為血月窟死。
可這曾經佇立在壯觀巍峨的碧硯山山頂的血月窟,如今也變得破壁殘瓦,雜草叢生了。
裴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到了任硯生的住處,推開了他的房門。
裡面有一個婆子,看到他嚇了一跳,哆哆嗦嗦地伸手亮出一把剪子,顫顫巍巍道:「你你你……你是誰!你不是血月窟的人,滾!否則別管我不客氣!」
裴昭歪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邊床上正在左看右看白白淨淨的小孩,問:「他是任硯生的兒子?」
那婆子立馬警覺地抱緊了孩子,明明害怕得不行還是不知死活地恫嚇裴昭:「關你何事?快、快滾!」
裴昭向他們走了過去。
*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用正常人的思維去試圖理解竹河
因為他不正常
當一個人被狠狠傷害了之後,無外乎有兩種結果。一是自己變得堅韌,不願意去傷害別人;二是被這些傷害毀掉,既要自己強大,又看不得別人好。
竹河就是第二種。
第158章
裴昭朝那婆子伸出手:「把孩子給我。」
那婆子怎可能給, 這是任硯生唯一的血脈了,她雖然心裡害怕,但仍強撐著怒目而視:「你做夢——」
話還沒說完,裴昭便變手為掌, 乾脆利落地一個手刀砍在那婆子的脖子上, 把她打暈了。
婆子虛軟無力地倒了下去, 被她抱在懷裡的小孩子也因為沒了支撐往下掉,裴昭趕緊伸手把他抱住了。
裴昭這十九年來, 哪裡抱過這么小的孩子!
那麼軟那麼脆弱, 好像他微微一使勁就能把它捏壞,他頗有些侷促,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任硯生的兒子卻沒有哭, 只是看著裴昭,軟軟地笑了起來,眼睛又黑又大,像兩顆黑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