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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晚方才被他拉手腕過去的時候不由得蹲了下來,現在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不願說就不說,我也沒興趣知道。」
說完他轉身,紅衣鮮艷扎眼,在空中劃了一個冷冽的弧度,沒有半點留戀,也沒有一絲好奇。
顧照鴻警告地掃了一眼槐柯,那一眼神色冰冷如刀,仿佛挾著狂風怒雨霜風冷雪,完全不似顧少俠的眼神,讓人一眼便心生懼意,如墜冰窟。
可槐柯不怕。
他要死了,他怕什麼。
等金子晚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槐柯才幽幽道:「當年先皇曾有過一夜露水情緣,被那宮女驚為天人,一夜過後封了貴人,封號玉。」
金子晚的腳步頓住。
「不多時,那玉貴人便有孕了。」
「在宮裡仔細地養了三個月,一個雷雨夜,墜井死了。」
「一屍兩命,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也毀了。」
「宮中傳言,這紅顏薄命的玉貴人是被她的原主子嫉恨害了。在宮裡,對於一個位分不高又出身低微,空有美貌卻不得寵愛的女子來說,生死便是如此輕易的事。」
「金子晚,你說你為什麼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你說她死了嗎?哈哈哈!」
「對了,你知道她的原主子是誰嗎?」
顧照鴻眼尖地發現,金子晚的身體都在微微地顫抖。他在金子晚的背後,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他單薄的身子像風中浮萍,哪怕強忍著仍控制不住地顫抖。
槐柯說:「——珍妃。」
金子晚似是不想再聽下去,拂袖離開了這個陰暗的地牢。
顧照鴻臨走前回頭最後看了一眼槐柯,那作惡無數的老太監又閉上了眼睛,癱在了欄杆旁,像一灘發爛發臭的腐肉。
槐柯的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迴蕩在整個地牢里,還帶了兩重的回聲:「金子晚啊金子晚——」
「枉做小人,枉做小人啊哈哈哈哈哈哈——!」
槐柯又閉上了眼睛,他本身歲數就已高,被顧照鴻打的重傷,如今神志恍惚,迷茫間眼前好像展開了他這一生的畫卷。
——彼時他還是個掖庭里收拾尿壺的低賤太監,每天都被人打。那天他感覺自己馬上就要被打死了,那些人卻被喝退了。那人臉上還帶著傷,看著他嘆了口氣,你是太監,我是皇子,但你我同為魚肉,又有什麼區別。
——後來他們慢慢長大一些,那個不受寵的皇子四處鑽營,終於受寵了一些。與之而來的是其他皇嗣的謀算陷害。他替他一力承擔,慎刑司四進四出,用盡酷刑手段,咬著牙,一個字都不曾吐出。沒個人樣被抬回到他宮裡,一身傷換一滴淚,他覺得值了,就這麼死了也值了。
——他當了王爺,被賜了府邸,手下也有了些門客謀士。有人給他找來了一本秘笈,練成之後武功不可小覷,但只能閹人才能練成,其中兇險九死一生,是剝皮之苦削骨之痛,稍有不慎粉身碎骨。他不讓他練,他卻偷偷地練,走火入魔,三十二歲便滿頭白髮,看上去老了十多歲,但能為他做更多事,他覺得值。
……
槐柯痴痴地笑起來,他小聲嘟囔的聲音四下逸散,撞在牆上又彈回來,形成了微小的回聲。
「因果報應,世事難料。」
「皇上,您別怪奴才,奴才給您報仇了。」
「您看下輩子,我還去伺候您,成嗎?」
***
金子晚出了地牢門,就直直地往前走,顧照鴻一開始還以為他是氣的,後來才發現不對勁,他簡直是橫衝直撞,也沒看前面有沒有路,竟衝進了府衙的花田中,鞋面衣角沾了泥也絲毫未察覺。
「晚晚?」
「晚晚?」
「——金子晚!」
顧照鴻最後這一句喊了全名才讓金子晚停下了腳步。
顧照鴻站在他身後,伸手握住他的肩頭,想把他轉過來面對自己。
但沒轉動。
金子晚像是別著勁,不想轉過去。
顧照鴻鬆開手,直接繞到了金子晚面前,在金子晚又要轉過去的時候把他面對著自己摟入懷中,阻斷了他想逃避的後路。
金子晚低著頭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臉。
顧照鴻鉗住他的下巴,不由分說地抬起他的臉。
顧照鴻看到那雙桃花眼裡如今紅通通的,眼眶都是帶了桃色的,裡面全然都是金子晚從未示人的驚慌和無措,槐柯說的一切像是驚天巨浪,把他這葉小舟打的風雨飄搖,搖搖欲墜。
金子晚現在腦子一團亂,一會兒是槐柯滿是恨意的眼神,一會兒又是他說出的駭人的話,一會兒又是他大笑的尖利聲音,讓他從剛才開始就想捂著耳朵蹲在地上,一個字都不聽,聽到也盡數給忘了!這時候顧照鴻強行把他按進懷裡,就像那葉馬上要散架的小舟突然划進了避風港,他突然就找到了一處可依靠的所在,雙臂環上了顧照鴻的背脊,摟的很緊。
顧照鴻看他這個脆弱的樣子,心疼得要碎了,一個吻輕輕地落在懷中人的額際。
金子晚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處,聽著他穩定的心跳聲在耳邊嗡鳴,把方才那些笑聲惡語都蓋過了。
金子晚咬牙切齒,語氣兇狠,閉上眼睛時,眼角卻落了一串淚:「他說的,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