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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墨把自己抖個不停的手握在了一起,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金子晚看著他的側臉,一時之間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眼前這個人受了百般的磋磨,他心裡一直很清楚京家的覆滅因為誰,也知道他是因為誰才淪落到如此地步,但他還能跪下去伺候其中一個,然後明天都站在龍椅旁邊,看著朝堂上站在百官之首的另一個。
京玉硯……你到底在想什麼?!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從落日餘暉到墨色滿天,金子晚站起身點起了書房裡的油燈,他剛彎下腰用細銀杆挑了挑燈芯,就聽京墨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我以為我能騙自己一輩子。」
金子晚放下了細銀杆,回身去看他。
京墨的臉上是一種巨大的疲憊,他整個人似乎都被巨大的疲憊感侵襲。
金子晚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京墨輕輕道:「當你真的很了解一個人的時候,他的每個不尋常的變化你都會知道。」
金子晚知道他在說謝歸寧。
「你為什麼突然跟我提起這件事?」京墨問,「你應該是不知道的。」
金子晚道:「盛溪林同我說的,他要拉攏你。」
京墨點點頭:「講得通,他若要逼供謀反,需要在宮裡有一個內應。」
金子晚單刀直入:「你既然知道真相,為什麼沒殺了盛溪雲?」
與此同時,京墨也出言問道:「這些事,盛溪林為什麼要同你說?」
兩個人對視著,滿室寂靜,只有燈花噼啪炸開的聲音,分外明顯。
第216章
兩兩對望,京墨先敗下陣來。
他嘆了口氣:「我隱隱約約猜到真相的那一日,是皇上登基後的第二年。我心裡很亂,出了宮在街頭遊蕩。不知道走了多久, 我走到了一家麵攤里, 老闆給我上了一碗清水面。」
金子晚有些不知道他說這些的目的是什麼, 但他沒有打斷,只是安靜地在聽。
「在去到那家麵攤之前, 我去了藥鋪, 」京墨看著自己的指尖,悵然若失,「買了一包砒*霜。」
金子晚一怔。
京墨是盛溪雲的貼身內侍, 他若是下了決心,那這包砒*霜他有一萬種方式能確保盛溪雲吃下去。
「老闆是個憨厚的中年人,他的娘子是一個潑辣能幹的農婦,」京墨輕聲道, 「那天天色晚了,沒什麼人,給我上了面後他們在聊家常。」
「老闆說,自從皇上登基以後減稅減賦, 他們的日子好過了很多。」
「老闆娘也說,京城原本最大的貧民棄兒聚集的破廟被推平,建起了幾座平房給他們住,每天還有布粥,不再是以前臭氣熏天的模樣, 那個地方已經很久沒死人了。」
「老闆又說,他鄰居的兒子被徵兵了五年, 老頭老太太日日以淚洗面,突然上個月兒子就敲響了家門,不但囫圇個兒的回來了,還帶著朝廷給發的豐厚的體恤銀,甚至還在守城衛里安排了一個崗位給他。」
「他們說,所有的百姓都說皇上是個好皇帝,是比先皇還要好的皇帝。」
那時的京墨握著筷子,垂著頭聽這些底層的百姓過上了好日子,欣喜的一言一語。
他的筷子握得越來越緊,眼淚從他的眼角滑過下頜,一滴一滴地落在了那碗清水面的麵湯里。
老闆這時發現了他的異狀,大驚,忙問他怎麼了。
京墨沒說什麼,老闆大方地又給了他上了一疊小菜,拍了拍他單薄的肩膀,笑呵呵地說有盛雲帝在,現在日子都越過越好了,他還年輕,眼前的坎都會過去的。
京墨謝過他,安靜地吃完了那碗面,喝光了混著他淚水的麵湯。
出了麵攤,京墨又走過了兩條街,走到了如今已經被謝歸寧買下來空置的曾經的京府門口,他抬起頭,痴痴地看了半晌牌匾。
京家因私藏龍袍和京畿布防圖被先皇滿門流放,掛了百年的京家牌匾也不允許再繼續懸掛。謝歸寧將這府邸買了下來,只掛了空牌匾上去。
夜色已深,街上只有零星的行人,京墨跪在了空牌匾之下,手顫抖著把那包砒**霜一點一點灑在了地上。
京墨紅著眼,他看著金子晚,一字一句:「我京家百年忠義,祖訓素來秉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1],只為蒼生,不為權勢。」
「我父親卻為權勢走了偏路,帶著京家捲入了奪嫡之爭,最終滿門覆滅。如今皇室血脈只有盛雲帝一人,也只有他一人能扛起這萬世的太平。」
「我若是為了一己之仇殺了他,有何臉面去黃泉之下面對我京家列祖列宗?」
京墨那張白皙沒什麼血色的臉上,眼角的紅分外明顯,簡直像下一刻便要淌出血淚來。
金子晚鼻尖一酸,他走到京墨面前蹲下來握住了他不停在顫抖的手,那雙手冰冷的宛如死人。
「謝歸寧……」京墨嘆息:「我何嘗不想殺了他,但我看了他源源不斷的奏摺,源源不斷的變革,源源不斷的新政……他活著遠比他死了能為這天下蒼生做得多。」
「所以到頭來,一個兩個,我的仇終究報不得。」
金子晚說:「你——」話一出口,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如此沙啞,「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