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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著笑著,眼前卻有些朦朧了。
郁殊不知何時回過頭來,望著她,沉默不言,只是以往慵懶而魅人的眉眼,此刻緊鎖著。
「抱歉,王爺,我瞧錯人了。」蘇棠笑聲漸止,唇角卻依舊彎著,「我以為,我看見了阿郁。」
郁殊的目光,仍落在她身上。
蘇棠抬眸,迎著他黑漆漆的眸:「他和王爺長得太像了,眉眼,嘴巴,還有……」
她緩緩走近前去,輕輕將他的右手抬了起來,看著那一條蜿蜒到手臂的傷疤:「還有這道疤。」
郁殊眸微垂,看了眼她托著自己的手,沒有回絕。
「其實阿郁不只是手上,」蘇棠鬆開了他,「還有心口,臂膀,肺腑,後背,腿上,數十道疤,王爺也有嗎?」
郁殊雙眸微眯,掩去餘光:「想說什麼?」
蘇棠道:「王爺可是相信,人會重回少年?」
她曾以為,那夜他問她這句話時,是一場夢,現在想來,那些都是真真切切發生的。
「……」這一次,郁殊不語。
「你究竟是誰?」
「……」他依舊只望著她。
蘇棠啞聲笑了下,可不知為何,便笑得睫毛都沾了水氣:「王爺,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她不等他應,卻自顧自的道了出來,「過去數月,你看著我的眉眼,喚我『阿姐』時,看的、喚的,究竟是誰?」
餵他藥時,他躺在病榻上望著她的眸;
一口一個「阿姐」喚著,熟悉的如同宮宴那夜偷聽到的他喚秦若依的語調。
「蘇棠!」郁殊蹙眉,容色微白,嗓音含著薄怒。
蘇棠長睫顫了下,飛快眨了眨眸,低下頭去:「抱歉,王爺,」她低語,「是我莽撞了。」
不過是個贗品罷了。
贗品便該有贗品的覺悟,憑什麼覺得自己有和真跡相提並論的資格?
她不問了,阿郁是誰,郁殊又是誰,知道的那麼清楚作甚?
前方早已等了許久的馬車晃動了下,馬匹不耐的低嘶一聲。
蘇棠回過神來,看了眼那緞面的馬車:「馬車尊貴,民女便自行離去了。」
話落,她已繞過他,起身離開。。
頭頂烏雲墜得人心頭倉皇。
蘇棠安靜朝前行著。
她並非傷心,只是覺得可笑,太可笑了!
在今日之前,她以為自己哪怕只是一個影子,可在郁殊心底,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今才知,她高估了自己。
郁殊對她,不過就是像看一場笑話!來了興致,便戲耍玩弄一番,失了興趣便丟在一旁。
她在王府後院待了整整三年,可是那個「少年」醒來時,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知。
失了生志的「少年」,是為了秦若依,才選擇了活命。
太后省親,所以這個消失三十餘日的「少年」,才會出現在人群之中,目光繾綣目送著秦若依的轎攆離去。
哪怕「少年」曾吻她,曾說「家中有她,有他,還不夠嗎」,曾將白玉簪子交給她說「那是他給她的,只給她的」,可是,在他恢復之後,卻依舊毫不猶豫的棄了她。
她努力報恩、救下那個「少年」,只想當個完完整整的人。
可原來,便是那報恩的數月,都被當成了影子!
他從未信任過她。
那兩萬兩銀票給她,正如施捨,亦是堵住她的口。
太可笑了,怎麼會這麼可笑?
被戲耍一通,竟然還像個傻子一樣問郁殊「阿郁呢」。
恐怕他心底,早已將她嘲笑一通了吧。
身側一陣馬車軲轆聲傳來。
馬夫道:「姑娘,天怕是要下雨了,您上來吧。」
蘇棠置若罔聞,神色平靜朝前走著。
轎窗被人掀開:「蘇棠,上車。」郁殊的聲音傳來。
蘇棠腳步頓了頓,扭頭看著四方轎窗露出來的眉眼,她是否該慶幸,他終於記得她的名字了?
「王爺,阿郁曾問過我一個問題,」她目光定定道,「他問我恨不恨你。」
郁殊臉色驚變。
她那時的回應是「不恨」,她說「不愛一人算哪門子錯」。
蘇棠死死睜大眼睛,已經夠狼狽可笑了,她決不許再在他跟前流一滴淚:「王爺,我那時沒有答錯,我依舊是不恨的,」
她直直看著他,「原來,這種感覺,叫厭惡。」
厭惡被當做影子、替身,厭惡被戲耍。
厭惡,被當成一個笑話!
……
馬車終於消失在官道上。
蘇棠安靜走著,可站在路邊,看著天子腳下的繁華市集,她卻覺得茫然。
好一會兒才轉了方向,朝青山走去。
那馬夫說得沒錯,陰了小半日的天,終於落了雨絲,整個青山都籠罩在一片煙雨朦朧中。
蘇棠站定在孤墳前,看著被雨絲沖刷的濕漉漉的墓碑。
地上的泥土也早已潮濕,她卻毫無顧及的坐了下來。
「爹,女兒今日來,是想告訴你,女兒有錢了,兩萬兩銀票,所以不用擔心往後我如何過活了,」蘇棠歪頭笑了笑,「可我即便有錢,也沒給你帶上好的美酒和點心,你可知為何?」
她伸手,將墓碑上的雨水擦拭了,雖徒勞,但就是樂此不疲:「誰讓你只告訴我,讓我好好活下去,卻沒告訴我……如何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