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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在意什麼呢?
對面,隱隱傳來陣陣菜刀剁案板的聲音。
蘇棠不覺被吸引了過去,透過大開的鋪子門口,正看見一人拿著菜刀切著肉,刀鋒快而利,不沾骨,不碎肉。
這聲音倒是讓她想起以往在蘇府時,每年過年,東廚便傳來陣陣剁肉聲,以備包月牙餛飩用。
她總會圍在奶媽、丫鬟身邊,湊上前去,看著她們忙碌,久了自己也能上手了。
奶媽還誇她這雙手繡花不行,包月牙餛飩卻無師自通,比其他人包的都像金元寶,不愧是首富的女兒。
她還曾……為陸子洵送過一次。
那時正是陸子洵求親的第一個除夕,爹聽聞陸子洵無父無母,常年孤身一人,便生了讓她給他送碗月牙餛飩的心思。
那次,奶媽在一旁看著沒有插手,從最初的調餡,到後來的下水煮,都是她一手完成。
當她提著食盒去找陸子洵時,他正一邊看著卷宗,一邊吃著微涼的素麵。
看見她來,他驚了許久,匆忙將卷宗都收拾利落,這才問她有何事。
她便將月牙餛飩端了出去。
陸子洵怔愣地看了那晚餛飩許久,眼神複雜難辨,她看不清楚。只盯著他問,快嘗嘗,我親手做的,好吃嗎?
陸子洵吃了一口,又靜默片刻才說,好吃。
那次,她在一旁看著他吃,心想有個溫柔清雅的夫君,也是不錯的。
雖然她沒有丫鬟們滿臉羞紅說的「心尖尖滿是好哥哥」的感覺,但對他卻也是滿意的。
可惜,後來,她終於懂他目光里的「複雜」是何意了。
是利用後幾不可察的虧欠。
「碰」地一聲響,喚回了蘇棠的思緒。
她猛地回神,不自覺朝發聲處望去,沒想到竟一眼便對上了對面鋪子裡那人的目光。
方才只顧著看那誘人的肉,未曾注意,那持刀的,正是她的隔壁鄰居——那個叫李阿生的男子。
他依舊穿著黑衣,長發高高束起,目光和他這個人一般,也硬邦邦的,迎上她的目光後,愣了愣便飛快避了去。
蘇棠眼睛卻倏地一亮,這幾日她一直在想自己能做什麼,琴棋書畫詩酒花,她本就學的不精,自是不能充當營生的活計,可是……
思及此,她匆忙牛飲般將溫熱的茶一飲而盡,放下三文錢便朝對面走去。
雖是鄰居,但到底還未說過幾句話,再加上那李公子性子冷,蘇棠心中仍有些忐忑。
等到鋪子的賓客都離開了,她才走上前去:「李公子……」
李阿生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姑娘要多少肉?」嗓音沉穩如鍾。
「不,」蘇棠匆忙擺手,緩了會兒才紅著耳根問道,「不知……李公子這些肉,是從哪兒進來的?」
畢竟是旁人吃飯的活計,她這麼問,實屬無禮。
李阿生終於抬頭,古銅的皮膚透著一股力量感,仿佛與整個鋪子格格不入,他看著眼前的女子,肌膚白皙勝雪,雙眸澄澈如波,一縷髮絲散在臉龐,雖穿著粗布麻衣,但難掩那股出塵脫俗之感。
而她的手……李阿生垂眸,只被一個小竹籃便墜的通紅,這樣一雙手,適合被人好生嬌養著,而不是做粗活:「你不合適。」他冷聲道,垂眸便再不看她。
蘇棠一愣:「什麼?」
恰逢此刻有客上門,李阿生沒再理會,隨意揮了兩下平平無奇的菜刀,肉割的乾淨利落。
直到又送走幾位賓客,蘇棠仍舊站在那兒,倒引來不少客人看著這位嬌娘。
李阿生皺了皺眉,市集上到底多是男子:「若無事,姑娘便先行離開吧。」
蘇棠碰了個「硬釘子」,心底竟也跟著上來幾分以往的脾氣,走上前道:「我要二兩豬肉。」
李阿生望她一眼,刀法極快的切好,又以乾淨稻草將肉串起,包在油紙里遞給她。
「你不稱一下?」蘇棠疑惑。
李阿生頭也沒抬:「不用。」
蘇棠咋舌,終挎著提籃走了出去。
已近午時,該回去了,那少年……但願自己想出的法子管用。
……
今冬比起往年來要來的凜冽,又逢廟堂權勢變更,朝中暗潮湧動,近郊的凍死骨比往年都多了些。
陸子洵今日來此,也是來探看實情的。
天子居於廟堂,離百姓太遠,且到底年歲尚小,如今朝堂之上,不少臣子蠢蠢欲動,可那最大的權臣「沒」了,一時之間無人能壓得住。
最受苦的,當屬百姓。
而他能做的,也只是力所能及護些百姓免受寒潮之苦。
今日午時,陸子洵剛從一處商賈家出來,本想探聽些近郊凍死凍傷的數目,那商賈竟願捐兩千床棉被、五千擔柴助百姓過冬,也實屬意外收穫,便多待了一會兒。
手底下的秦成見他出來,忙跟上前:「大人,如何了?」
陸子洵溫聲道:「收穫頗豐。」
秦成瞭然,大人一貫溫斂,能讓大人說出這番話,大抵事情的確超出預期了:「看來有好事,」他憨厚一笑,「今晨眾人還開玩笑,若這樣下去,只怕這年都過不好,沒想到這麼快轉機便來了,大傢伙能過個好年了。」
好年……
陸子洵腳步一頓,他已有十餘年沒過年了,一直孤身一人,倒也沒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