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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莫名想到,有一年除夕,有個女子提著月牙餛飩找到他,將冒著熱氣的餛飩放在他跟前,雙眼亮晶晶的瞧著他,大有「他不吃完她便不離開」的架勢。
那是……爹娘故去後,他第一次與人過年。
他始終記得,那日她離開時,天色隱隱有些暗了,她跟在前來接她的丫鬟身後,一點點消失在轉角。
他站在府邸門口望著,心中說不上是何感覺,只在他轉身又要面對空無一人的府邸時,那本已走到轉角的女子突然便轉過頭來,喚著他的名字,笑的明媚張揚,而後對他擺了擺手。
那一瞬,他突然生出幾分不忍,他心中自有黎民百姓,兒女情長小到不值一提,卻……在那一刻,很想喚住她,告訴她,他利用了她。
終沒有。
「大人,大人?」秦成低低喚著。
「怎麼?」陸子洵淡然回神,轉過街角,「三日後,多派些人手,護送錢家的棉被和柴火,務必讓這些物資到達百姓手中,免生意外。」他低聲叮囑著。
「是。」秦成忙應。
陸子洵頓了頓:「前幾日要你尋的人……」
聲音戛然而止。
陸子洵眯著眼睛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前方,女子那一抹瘦弱的背影,穿著樸素,滿頭的青絲只以一根深黛色髮帶系在身後,再無裝飾,可……卻又很熟悉。
然她身上穿著的粗麻衣裳、手中提著的粗糙提籃,又在提醒著他的錯認。
不過片刻,那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之中,再不見蹤影。
看錯了吧。
蘇棠含著金湯匙出生,穿的素來是綾羅綢緞,十餘年只享富貴榮華,如今怎會甘願混跡於市井,穿的如此簡陋如農家女?
「大人今日怎麼了?」秦成不解,以往大人與人談笑風生,卻也能在溫和中得償所願,今日卻在收穫頗豐後,無半分喜色,反而頻頻失神?
陸子洵垂眸:「無事。」
只是……突然想起一位故人。
第7章
蘇棠又買了個火爐及一些小物件,此刻在回去的路上,仍在思索著一會兒做些什麼午食。
可當打開院門,看見倒在水井旁的少年身影時,腳步登時便頓住了。
那少年便昏倒在雪地上,赤足被凍的青白一片,全無血色,身上寬大的袍服蓋在他瘦小的身子上,如將他整個人掩住一般,死氣沉沉,無一絲動靜。
也不知在此處暈了多久了。
蘇棠忙將提籃放在一旁,走上前去。
少年如畫的眉與睫毛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臉色凍得僵青,顯然在外面已待了一會兒了。手臂上的血沾染了一旁的雪,分外刺目。
蘇棠伸手觸了觸少年的臉頰,刺骨的冰涼。
她抿了抿唇,力氣不足以將他抱起,也只能避開他的傷口,小心翼翼的扶起他的身子。
未曾想,此刻那少年的睫毛抖了抖,雙眸勉強睜開一條縫,嘴動了動,似要說些什麼。
「先進屋再說。」所幸他身子瘦小,蘇棠尚能將他勉強扶進屋內。
火爐不再旺盛,卻仍比外面暖和了許多。
蘇棠將少年扶到床上。
「你看見了……」少年的聲音因著寒冷與疼痛,微微顫抖著。
「看見什麼?」
少年聲音僵如鐵:「如今,我不過是個摔倒後,自己站起來都做不到的廢人……」他緩了口氣,「對你,也無任何價值,不論你有何目的,皆是痴心妄想。」
「哦,」蘇棠隨意應了一聲,拉過被褥蓋在他身上,又拿過桌上的青瓷瓶,「上藥?」
少年目光陰冷盯著她:「殺了我,報復也好,折磨也罷,眼下是你最好的機會……」
「不上藥,我便先去準備午食了。」蘇棠如未聽見一般,信手朝火爐里丟了幾塊柴,轉身便已離去。
郁殊瞪著她的背影,他看不透這個女人有何目的,不知她想要什麼。
可卻知,這具骨瘦如柴的少年身體,是他最為厭惡的噩夢。
如今,他廢去的不止過往數年的念想、權勢,還有……他的身子。
這具身子,弱的可憐,只有被人拋棄的份兒!
蘇棠回到外屋,拿出火摺子燃了些麥秸,又添了柴,塞到新買的火爐里,火勢漸旺方才上鍋熱油。
她廚藝算不上好,也只看蘇府東廚的人做過,比著葫蘆畫瓢,卻也能將荇菜炒熟,又添了那二兩肉,算是改善伙食了。
她的經驗畢竟少了些,出鍋時,被熱氣熏了下手背,登時紅了一片,火辣辣的痛。
等到熬好了粥,手背上已起了七八個水泡了,軟軟的包裹著淡黃的膿液,在她本白皙的肌膚上格外顯眼。
「從昨夜開始,便一直未曾用食,」蘇棠端著碗粥與些微焦糊的菜走進裡屋,看著滿眼死氣的少年,「吃嗎?」
郁殊的目光動也沒動。
蘇棠也不在意,將粥放在一旁,只自顧自吃好,飢腸轆轆一整日,終於得了一口溫熱,也便不在意姿態,索性狼吞虎咽起來。
整個過程,少年如老僧入定。
蘇棠吃好後,方才拿起桌上的白粥,朝床榻邊上走去,便要如今晨灌藥一般,灌粥。
卻沒等她彎腰,少年突然伸出那隻受了傷的手,死死抓著她的手背,阻止了她的動作,因著用力,他的手還在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