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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中人早已經沒有了溫度,冷冰冰的。
蘇棠仍死死擁著他,滾燙的淚珠終不堪其重砸了下來,她卻仍哽著嗓音固執道著:「我不是依依。」
她是蘇棠,只是蘇棠。
……
養心殿。
身形瘦弱的少年帝王正站在門口,披著黑色大氅,看著跪在眼前的侍衛,聲音仍帶著幾分未褪去的稚嫩:「如何了?」
「稟皇上,靖成王從宮裡出去後便倒地不起,斷氣了。」
沈尋看著跪在地上的侍衛,目光如小獸般陰冷,沉默不語。
侍衛只感覺陣陣陰寒,身子顫抖。
沈尋笑了笑,聲音恢復稚嫩,再次問道:「如何了?」
侍衛應:「靖成王重傷在身,皇上仁慈差人送他回去,未想半路傷病發作,斷氣了。」
「嗯。」沈尋低應了聲,似是終於滿意了。
「那……靖成王的屍首……」
「若有人前來替其收屍,便帶回去,若無人……」沈尋轉身,走進殿內,「便扔亂葬崗吧。」
……
宮門外,滿地的雪,滿地的紅。
蘇棠仍擁著郁殊,面色蒼白。
她不傷心,只是心裡頭空蕩蕩的,一遍遍回想著第一次見到郁殊,他望著她的那雙黑漆漆的眸子。
她以為他看得是她,原來是旁人。
「你是何人?」頭頂,有人冷聲問著。
兩個侍衛站在她身後。
蘇棠不語,一動未動。
「可是來收屍的?」那人接著道。
收屍。
蘇棠手抖了下,的確,那曾翻手為雲覆手雨的攝政王,如今也不過只是她懷中的一具屍首了,一具可憐的、被人放棄的屍首。
侍衛見她不語,終是失了耐心,上前將郁殊的身子拖了出去,二人架著首尾,走到一旁的馬車上。
蘇棠沒有阻攔,只是安靜望著,直到馬車漸行漸遠,她方才緩緩起身,手腳凍得僵硬。
宮裡頭走出來幾人,利落的將沾了血的積雪掃除乾淨,如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天色漸亮了。
蘇棠朝著來時路走去,神色平靜。手上、身上、臉頰上,處處都是血跡,狼狽又詭異的驚艷。
寅時已過,已有馬車朝這方行來,正是上朝的時辰。
偶有人掀開轎窗朝她望了一眼,口中嘀咕著什麼,落下轎窗離去。
「蘇棠?」一輛馬車突然在她身邊停了下來,嗓音清雅且遲疑。
蘇棠腳步一頓,遲鈍了會兒方才轉頭。
一人穿著靛藍團領衫,頭戴烏紗帽出現在狹窄的轎窗,眉目溫厚清斂,比起前幾年單薄的清秀,多了幾分深邃的雅致。
戶部侍郎,陸子洵。
此刻,他正望著她。
蘇棠怔了怔,她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下瞬已跪在了雪地上:「民女叩見陸大人。」
陸子洵眉頭緊皺,昔日也曾一襲胡服、縱馬行欒京的女子,而今竟這般順從的跪在他跟前:「你終還是怪我。」他低嘆。
蘇棠依舊看著地面:「大人說笑了,民女不敢。」
她有何資格怪他呢?
父親一介商賈,僥倖爬上首富之位,卻在新帝初登帝位時,勾結三皇子,予其數十萬擔糧草,意圖助其謀反。
彼時還是戶部郎中的陸子洵陸郎中,一年暗中調查,一紙狀書上奏新帝,奉旨抄了蘇家,百萬家財盡歸國庫。
一心為民、剛正不阿的陸大人,抄了意欲謀逆的大商賈,美名遠揚。
若只是如此,蘇棠是不敢怨、不敢恨的,父親疼她寵她,可作的確是滔天的惡、犯的是斬九族的罪。
她能活著,已屬僥倖。
可陸子洵萬不該……為得父親信任,應下與她的婚約。
陸子洵盯她良久,望著她身上的血衣,突然想到了什麼:「這三年,在靖成王府的女子,是你?」
朝堂權勢變更,他自是知曉,而今見她身上不似有傷,卻滿身滿手的血跡,也能猜出幾分。
只是對於郁殊後院的女子,向來傳的五花八門,他從未想過……竟是她?
「大人,時辰到了。」馬夫小聲提醒著。
陸子洵看了眼前路,目光在跪在地上的人影上定了一會兒:「下朝後我會去靖成王府,你在那處等我。」
話落,已匆匆離去。
蘇棠站起身,如未聽到般,逕自回了王府。
王府的人已死走逃亡的差不多了,滿院的狼藉被藏污納垢的積雪覆蓋,乾淨且安靜。
兩個守衛站在門口,盤問了好一番才放她進去。
蘇棠一邊走進屋子,一邊將身上的衣裳褪去。
太諷刺了,這身衣裳。
她不喜歡勞什子的月白,她喜歡濃烈的紅,喜歡暗沉的黑。可這三年,她只穿過月白色的衣裳,只為去討一人的目光。
她既被當成卑賤的影子,便任由那人被丟去亂葬崗,被野狗啃其皮骨,被禿鷹啖其血肉,不得完軀,不得超生。
錦云為她收拾的包袱仍在床邊。
蘇棠解開包袱,抽出一件暗灰色的衣裳,隨著衣裳一同滑落的,還有一張枯黃的紙,輕飄飄的落在地面上。
蘇棠手一頓。
那紙上,端端正正書著三字:賣身契。
賤籍三年,她終於已是自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