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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雙手,不是做粗活的料。
可他那時卻只在病榻上冷眼看著,即便他心知怎樣生火更迅速,即便……她是在為他煎藥。
「王爺?」高衛在後面看得膽戰心驚,只覺冒著熱氣的後廚都被王爺的冷凝凍上了冰。
郁殊回神,灶台上鍋底早已乾燥,順手放了一舀水,而後打開紙包,將飴糖全數倒了進去,又添了幾根柴。
火燒的越發旺盛。
郁殊打開另一紙包,裡面放著一顆顆紅果,果皮通紅,果肉圓潤飽滿,瞧著便令人口中生津。
他拿起一顆捻在手中,嗅著酸澀的味道。
蒼白的手指與鮮紅的紅果,透著幾分詭異的和諧。
「高衛。」郁殊突然作聲。
高衛忙應:「是。」
郁殊伸手:「匕首。」
高衛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匆忙將匕首遞上前去。
郁殊拿著匕首,在手裡轉了個好看的刀花,而後下手極快,將紅果自中一剜,果核連帶細梗一同剜了下來。
高衛滿眼心痛看著,那匕首曾是王爺於野林之中斬了一隻熊獸所用,寒鐵所制,吹毛斷髮,削鐵如泥,他平日碰一下都覺得榮幸,如今王爺卻用來剜紅果。
待剜完紅果,郁殊又信手拿了幾根木枝,削去外皮。
高衛越發心痛。
鍋中的飴糖逐漸化開,溶在水中,而後變得粘稠澄澈。
郁殊的手殺人挽弓用劍,皆很順意,卻獨獨做糖葫蘆這種精緻活兒,只覺得不知該如何下手。
串好紅果,拿著紅果去裹糖衣,不過一轉,灼熱的糖已經糊在了手背上,登時灼出一片紅。
高衛膽戰心驚看著,忙上前:「王爺,要不……屬下來?」
郁殊看了眼手背上的灼紅,許久淡淡道:「你是說,本王連你都不如?」
高衛聞言,匆忙垂眸閉嘴,再不多言。
郁殊拿過絹布,隨意將手背上的糖擦去,連帶著擦去了一層皮,露出白里泛著血點的肉。
他依舊面無波瀾,仿佛不知疼痛的木人。
郁殊重新將紅果裹了糖衣,轉了下,而後微微用力,「啪」的一聲放在一旁冷銀的膳盤中。
郁殊看了一眼,糖衣很醜。
他又拿起一串,這一次比方才順利的多,只是糖衣仍看著雜亂。
一連做了七八個,才終於成了樣子。晶瑩剔透的糖衣裹著鮮紅的紅果,的確很是誘人。
天色微暗。
酒館傳來聲響。
高衛朝外看了一眼:「王爺,蘇姑娘回來了。」
郁殊一僵,心不覺提了起來,站在灶台旁,看著那些紅果,胸口一陣陣的悶燥。
「王爺,要不,屬下替您將糖葫蘆端出去?」高衛小心道。
郁殊冷睨他一眼:「本王沒手?」
高衛苦哈哈垂首。
郁殊卻突然抬腳朝外走去,聲音冷硬:「端上。」
高衛怔愣,匆忙上前將膳盤端在手裡,跟了上去。
……
今夜的大漠很是熱鬧。
蘇棠回來時,眼底還帶著殘留的歡喜。
大漠年輕的男女好些已經在長河邊縱馬了,也有人劃地為線,比試一番。
縣尹府的人也將焰火備好,只等著亥時來臨。
蘇棠換好衣裳,準備晚食後便去看焰火。剛走下樓梯口,便看見郁殊從後廚走了出來。
蘇棠只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郁殊抿唇,剛要開口:「蘇棠……」
卻被門口一人高呼打斷:「姐姐!」
郁殊一僵。
李紹言卻已經衝到蘇棠跟前,小臉因為歡喜漲的通紅:「姐姐,今夜長河邊有焰火,我們一起看啊!」
未等蘇棠回應,李紹言卻已拽著她的衣袖軟聲道:「去吧,還多了好些賣點心的,姐姐……」
蘇棠剛要說她晚些時候再去,餘光便看見一旁郁殊走上前來,她朝門口走了兩步:「好啊。」
話落,牽著李紹言的手便朝外走去。
……
郁殊腳步怔怔定在原處,看著她離開的背影。
似乎自重逢來,他見過最多的,便是她的背影了。
就像……報應。
曾經她在王府後院的時候,每次看到他,眼中的晶亮與歡喜都要溢出來,他看在眼中,卻從不戳破,待夠了便轉身離開的毫不留情。
如今,能幹脆轉身的人,變成了她。
曾經她總能一眼看到他哪裡受了傷,身上一點兒小傷都知道的清楚。
如今,他手背上的掉了一層皮肉的灼痛,她卻一眼都不願再看了。
心裡頭酸澀脹痛,郁殊也分不清究竟是哪個「他」。
「王爺?」身後,高衛小心翼翼輕喚。
郁殊陡然回神,轉頭便看見膳盤上的糖葫蘆,依舊晶瑩剔透,很是誘人,卻莫名讓人看著心底煩躁。
他頓了下,終緩緩走上客房。
緊閉的窗子擋不住遠處傳來的歡語,郁殊坐在桌前,一閉眼便似乎能看見蘇棠和李止戈一塊帶著李紹言在長河邊漫步的場景。
郁殊驀地睜眼,死死盯著闌窗,外面忽明忽暗的,很是熱鬧。
「懦夫!」一旁,銅鏡里的影子如變了個人,「把人弄丟了吧?」
郁殊面無表情呢喃:「一個依附於我的蠢人,有什麼資格說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