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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山下,數輛馬車停在那兒。
郁殊抓著她上了最前方的那輛,嗓音緊繃著:「出發。」
馬車飛快前行,蘇棠坐在車內,一手揉著手腕,靜默不語。
郁殊看了眼她的動作,喉結微動。
一路無言。
直到馬車停下,他再次抓著她的手腕下了馬車,這一次的力道比方才輕了許多。
蘇棠怔愣看著眼前熟悉的府邸,比起當年的繁華,此刻顯得格外蕭瑟,門外兩尊石麒麟都有了雨打風吹過的痕跡。
她幼時還曾騎在上面,假做騎馬呢。
卻被爹拽了下來,他一面恨鐵不成鋼說著「沒出息」,一面送了她一匹小馬。
蘇府。
蘇棠看向黃花梨木的大門,有些斑駁了,上面仍貼著泛白的封條,一角已經垂落。
當年,她眼睜睜瞧著那封條貼上的。
貼上了,心裡的念想也絕了。
郁殊上前,大手將搖搖欲墜的封條撕下,乾脆利落。
他轉頭緊盯著蘇棠:「蘇棠,你敢離開,我保證,這裡的一切將化為灰燼!」話落,他將封條拍到她手裡,隨著封條一起的,還有一塊冰涼涼的東西,聲音也隨之低了下來,嘶啞的厲害,「給你家。」
蘇棠愣了下,手心團皺的封條一點點舒展開來,落在地上,只留下那冰涼涼的小東西。
——一枚嶄新的銅鑰。
……
蘇棠逃了。
郁殊太可怕了。
他永遠都知道,拿著匕首要往人的軟肋上戳。
也知道,鈍刀子磨人更疼。
那枚銅鑰,被她死死攥在手裡,硌得掌心生疼。
如隆冬臘月里得到唯一一塊燒得通紅的炭。
拿著,疼;不拿,冷。
郁殊沒有跟來。
或者他跟來了,她也察覺不到,他有這樣的本事。
一步一步朝院落走著,天色逐漸泛白,可今日陰沉,仍帶著霧蒙蒙的灰。
到達院落門口時,她的腳步停了下來,看著等在院落門口的高大身影。
他也早已換下的喜服,穿上了如常的玄衣。
他正看著她。
蘇棠輕吐出一口氣,而後笑道:「李大哥。」
李阿生望著她,神色在霧蒙蒙的天色中,也有些模糊起來:「蘇棠,不要這樣笑。」
蘇棠的笑僵了下,卻很快又如常:「李大哥有事嗎?」
李阿生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處說。
「抱歉。」最終,只堪堪擠出二字。
蘇棠長睫微顫,垂眸道:「李大哥其實無需道歉的,若是有人對我說,我父親還在人世,我也會義無反顧的離開。」
李阿生看著她的低垂的眉眼,他寧願她怨他,也絕非如今這般……平靜。
「對了……」蘇棠卻又想到什麼,抬眸望了他一眼,「李大哥等一會兒。」
說著,她打開院落門,快走幾步進了屋中,再出來時,手中拿著一個不大的包袱。
「這嫁衣是李大哥送來的,我雖穿過,但到底沒髒沒壞,想來能換些盤纏……」
「蘇棠。」李阿生打斷了她。
蘇棠陡然靜默。
李阿生沉默很久;「……你穿著很好看。」
「……」蘇棠微訝。
李阿生安靜凝望著她的容色,陰沉的天色,映的她臉色蒼白,那雙本晶亮瀲灩的眸,此刻也沉斂了許多。目光不覺便落在她的雙手上,它們本該柔膩無骨。
「蘇棠……」李阿生喚道。
「嗯?」
李阿生喉嚨一緊,想說等我吧,可是燕州榮城那般大,人又如此多,他自己都不知能尋到何時,又如何讓她等?
「……嫁衣,若有下次,再給我吧。」他低語。
蘇棠低頭看著手中的包袱,手攥著布帶,好一會兒輕聲道:「李大哥,一路多保重。」
也許,她只適合孤零零一人吧。
「好。」李阿生應,下瞬卻突然道,「蘇棠。」
蘇棠抬頭:「什……」
話未說完,眼前一暗,她已被人輕抱在寬厚的懷中,這個懷抱,帶著徹夜等在外面的寒。
蘇棠沒有掙扎,只安靜靠著,眼眶卻不覺酸了下。
不知多久,李阿生終於放開了她:「送你進去。」他啞聲道。
蘇棠頷首:「好。」
院門半敞,她安靜走了進去,沒有回頭。
良久,院門被人輕輕合上,門外也已空無一人。
蘇棠將嫁衣放入衣箱深處,抽回手時袖口卻沉了沉。
她將袖口的東西拿出來。
是一個小巧的青瓷罐,罐中是晶瑩的蛇油,散發著淡淡清香。
她以往冬日裡常用,手總是養的光膩瑩白。
只是這小東西雖瞧著小,卻名貴的緊。
她沒有銀錢了。
蘇棠輕輕摩挲著青瓷罐,良久將它安靜放在桌上,自己則躺在床榻,蓋著被子。
昨日忙了整個白日,晚上更是在青山上睡了會兒,此刻沾了枕頭竟然開始昏昏欲睡起來。
窗外天色陰沉,屋內沒有光亮,反而顯得靜謐。
蘇棠睡得極沉,沒做噩夢,更沒夢到些有的沒的。
中間曾醒來過一次,只隱隱聽見外面淅瀝淅瀝的雨聲,她正過身子,慶幸自己提早回來,沒有淋在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