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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的風聲一如既往的烈,漫捲風沙,怒號如咽。
可一到清晨,風便小了許多。
窗外天色見諒,香爐的艾葉早已燃盡,殘留幾縷幽香。
郁殊睜開雙眸,面無表情看著頭頂的帷帳,許久不覺扯了下唇角。
——蘇棠知道是他救了她,她面對「那個阿郁」,說的卻是感謝他的話,他都聽到了。
「叩叩」兩聲敲門聲,高衛的聲音傳來:「王爺,您醒了嗎?」
郁殊幾乎立時斂起眉目,面色冷然翻身而起,沉聲應道:「進來。」
高衛應聲走進,手中端著銅盆,放在門口盆架上,恭敬報備著:「昨日那伙人,屬下已處理完畢。派去岐州的人今日也已經到了洛城的驛站,再需五日便能到達。京城的飛鴿傳書來了,朝中有相國與兵部尚書輔政,並無異象。」
相國掌政,兵部尚書掌兵,都是王爺的人,生不了大亂。
「嗯。」郁殊隨意應了一聲。
高衛又想到什麼:「王爺手臂可要上藥?」
郁殊看了眼手臂,包紮好的傷口被袖口遮著,仿佛還能瞧見昨日她在燭火下,專注為他上藥的側顏:「不用。」
高衛瞭然,看了眼郁殊舒展的眉眼,一時心直口快道:「王爺今日心情不錯?」
話音剛落,郁殊神色便已凜了起來,瀲灩的眸光輕描淡寫睨了眼他。
高衛頭皮一緊:「屬下失言,這就回去自省。」忙轉身便朝外走去。
郁殊聽著房門緊閉,腳步聲漸遠,方才站起身口中呢喃:「這手下倒越發大膽了!」
卻在俯首看見銅盆水面倒影時頓住,那場蒼白的故作冷硬的臉上,唇角微微彎著,極不顯眼。
然下刻,水面輕輕濺起一點漣漪,倒影里的人如變了模樣:「有何可高興的?不過謝你一句罷了。她的溫柔全都給了我。」
郁殊倏地抿唇。
這是第一次,那個愚蠢的「阿郁」白日出現。
可「他」說的對,蘇棠對「他」,比對他溫柔的多。
郁殊伸手,逕自揉碎了滿盆的水,也打亂了水中的倒影。
……
今日的天色並不算太陰沉,午後甚至有幾縷陽光鑽出,只是不過半個時辰便又藏了起來。
易齊仍鼻青臉腫著趴在櫃檯後,時不時因為碰到哪處傷,哀嚎一聲。
郁殊仍坐在角落中,手臂的布巾仍滲出了血,始終不發一言。
還有半個月便是本地的月神節,也是固永鎮最盛大的日子,酒客少了些。大漠的月皎潔神聖,月神節也世代傳了下來
蘇棠戴好帷帽,裹了披巾,提著酒罈朝門外走去。
這次是個熟客,長河邊的青娘,所以她想親自送去。
臨出門前,她又看了眼易齊:「不許偷酒喝。」
易齊不耐煩的揮揮手:「我都傷成這樣了,豈會再逞口腹之慾?」
那可未必。
蘇棠抓過韁繩便走了出去。
到達青娘住處時,她正坐在長河邊一塊土丘上飲酒,目光遠眺著大漠的滾滾黃沙。
蘇棠將酒罈放下,同她說了會兒話,方才沿著長河折返回去。
只是方才行到長河與市集的道口,便遠遠瞧見一輛馬車正朝這邊駛來,而後轎簾被人掀開,還有一聲脆生生的:「姐姐!」
……
酒館。
易齊百無聊賴靠在櫃檯後,沉靜久了,目光不覺便落在一旁的酒壺上。他頓了下,手不覺朝酒壺探去。
只是沒等他的指尖碰到酒壺,手腕便被一根竹箸打中,一陣麻痛襲來。
易齊抓著手腕哀嚎一聲,看向角落的郁殊。
後者仍側身坐在那兒,緋色寬袍慵懶風華,蒼白的手中翻看著一本古籍。
易齊困惑凝眉,再次探手過去。
又是一根竹箸飛了過來。
幸而易齊躲的夠快,否則怕是又要痛上幾番。
看著連頭都沒抬,便準確知曉自己在作甚的郁殊,易齊最終悻悻打消了偷酒的念頭。
眼見一個時辰已過。
大漠的秋帶著幾分涼,風吹著酒幌簌簌作響。
易齊看著一旁的酒壺,又看了眼仍翻看古籍的郁殊,風涼道:「往日裡蘇棠也該回了,今日怎的回的這麼遲?」
郁殊本翻看書頁的手頓住,良久抬眸看了眼門外。
已近傍晚,天色中帶著幾分夜色將來的暈黃與幽沉,染的天地間都泛著蒼黃。
往日,她的確該回了。
沉吟片刻,郁殊逼迫自己將精力放在眼前的古籍上,可那一個個刁鑽的文字卻再看不入眼。
「啪」的一聲,他將古籍放在桌上,起身朝外面走去。
只是在路過櫃檯時,郁殊的腳步一頓,側眸睨了眼易齊。
易齊後背一涼,登時站直身子,將酒壺推的遠了些。
心底嗤笑一聲,郁殊起身走了出去。
……
蘇棠沒想到會碰到李大哥。
長河邊上,遇到故人,的確很是新奇。
李紹言在外面跑的久了,吃了一嘴的沙子,索性便躲到了馬車裡。
蘇棠鬆了帷幔上的披巾,牽著韁繩,沿著長河邊隨李止戈走著。遠處風聲微揚,吹得她帷帽上海棠紅的輕紗拂動。
李止戈看了眼她,目光有些恍惚。
自上次一別,他還未曾消化「她仍活著」這個消息,回到營帳,便被派去指揮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