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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殊看著眼前澄澈的清酒,微微晃動的酒面泛著漣漪,還有……令人作嘔的味道。
她沒有否認。
心中一緊,郁殊拿起酒杯再次一飲而盡。
蘇棠陪了一杯後,再次滿上:「第三杯,敬王爺往後安寧順遂。」
郁殊抓著酒杯的手一頓,她在願他安好,可是他卻覺得……她的祝願,是將他排斥在她周圍之外的,就像對一個萍水相逢之客。
待得三杯飲盡,郁殊的臉色死白到近乎透明,似乎透著門外大漠黃昏的暮色沉沉。
蘇棠再未斟酒,垂眸沉思片刻,方才緩緩道:「詐死離京一事,是我的主意,同沈世子並無太大關係。還請王爺不要追究沈世子的罪責。」
若因她而使得旁人受罪,她會虧欠難安。
郁殊隔著木桌,看著她的眸,不語。
蘇棠又道:「錦雲雖是王爺派去監視我的,但在王府那三年也好、在餛飩鋪子也罷,她對我也是真的貼心。那鋪子的地契與帳本我都放在櫃檯後了,錦雲應當看到了吧?」
郁殊的眸動了動,這一次終於微微點了下頭。
蘇棠滿眼輕鬆,笑開:「離開前,我曾從阿婆門縫底下塞了一個錢袋子,阿婆應當也收到了。」
郁殊喉結上下滾動了下,想說些什麼,卻滿喉的酸澀。
「還有街頭的茶棚老闆娘……」
「蘇棠。」郁殊打斷了她餘下的話。
蘇棠住了口,安靜看著他。
郁殊咽下喉中的酸澀,好一會兒才擠出幾個字,聲音艱難:「那我呢?」
提遍了所有人,念著所有人,在這裡和旁人過得安安生生,獨獨沒有他的隻言片語。
蘇棠愣了下,沒想到他會問出這番話,詫異後卻很快眯眼笑開:「王爺身份尊貴,怎會不好?」
便是在固永鎮這樣的邊關城鎮,百姓都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這個「王」,不是當朝天子,而是靖成王郁殊。
他豈會過得不好?
郁殊看著她唇角的笑,心口如被布滿荊棘的繩索捆住,墜著一顆石頭往下沉著。
「再者道,過去的都過去了,王爺不欠我什麼,」蘇棠說到此,輕舒一口氣,「我都放下了,王爺不會還沒放下吧?」
郁殊雙眸一緊,死死盯著她。
她的目光很是坦然,有對往昔的追憶與喟嘆,卻獨獨看不到任何眷戀,雙眸粲然,笑如驕陽。
他連說服自己「她在撒謊」的藉口都找不到。
「王爺?」見他久不語,蘇棠揚聲反問。
郁殊倏地回神,起身,容色驚惶後退了一步。
蘇棠不解看著他。
郁殊怔愣,只覺心口一陣拉扯的疼,他一手捂著心口,呢喃自語:「她都不是你的了,留在這兒做什麼……」
蘇棠凝眉,剛要詢問。
恰逢此刻,易齊從後院跑了出來,看著她:「我包了餛飩,這位官爺不在這兒吃吧?」
餛飩。
郁殊看著易齊,手心一陣陣莫名的熱,想將他掐死。
當初這個讓他重新能吃下餛飩的女人,現在和別人吃餛飩去了。
易齊似察覺到危險,不覺後退半步。
郁殊諷笑,雙手緊攥成拳,抑制著嗜血的欲望,只看著蘇棠。
良久,艱澀吐出二字:「……不是。」
話落,轉身便朝門口走去,腳步倉皇。
他怕待得久了,真的……將那個叫易齊的人殺了。
一條人命,他無妨。
但她卻不行。
蘇棠看著他的背影,垂眸睨了眼桌上的酒壺。
郁殊那句「不是」,應當是回應她那句「王爺不會還沒放下吧」。
他放下了,那剛剛好。
「怎麼?捨不得?」易齊走到她身側,「嘖嘖嘖,你何時認識了那般好看的人?難怪你瞧不上周圍男子呢。」
「我何曾瞧不上周圍男子?」蘇棠睨他一眼,聲音低了些,「倒也不是捨不得,只是……那壺酒金貴,要足足三兩銀子,我方才忘了找高衛要銀錢了。」
易齊:「……」
……
郁殊回到軍營,天色已漸暗,營帳前已燃上了火盆,火光映著大漠頭頂伸手可摘的星辰月華,如同白晝。
高衛滿臉擔憂跟在他身後,心底卻詫異王爺這一次飲了不少酒,竟沒多大反應。
郁殊仍一步步朝最為豪華的營帳走去,眉心緊蹙,胃心如被火燒,一陣陣灼痛。
他從懷中將那包飴糖拿出來,捻出一顆放入口中,甜膩的味道,終於將酒氣壓下了些。
「王爺?」身後傳來脆生生的聲音。
郁殊扭頭,李紹言正朝他這邊走著,看著他手中的飴糖,眼睛一亮:「王爺今日去固永鎮了嗎?」
郁殊皺了皺眉,收回目光,未曾理會他,轉身逕自進了營帳。
他依舊討厭少年。
李紹言眨了眨眼,委屈的癟癟嘴,卻到底是孩子,沒有多想,飛快朝李止戈的營帳跑去。
他也不知這段時日兄長發生何事,戰場殺敵時一直面無表情,鳴鼓收兵後便一直窩在營帳中。
周將軍說,兄長這段時日失去了一位故人,心中不快,要他不要多叨擾,可是……如今和西狄的戰事已中止,姐姐那邊他可是金口玉言應下的。
「大哥!」掀開營帳,李紹言便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