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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上次在市集遙遙一望的背影,青山腳下的人影,也是她吧?
她的臉頰微微泛著紅,鼻頭也紅紅的,雙眸卻極亮,正聽著唯一的食客說著什麼。
張揚的眉目,添了幾絲柔婉。
陸子洵突然緊張起來,他本該上前,將備好的銀子給她,讓她可以離開此處,安度餘生,再不用受寒受凍。
腳步卻如釘住似的。
不多時,那食客吃完離開了。
街口,只有她孤零零的站在那兒,身形瘦弱,寒風拂過,吹得她髮絲凌亂。
陸子洵攥了攥袖口的錢袋,抬腳便要朝那邊走去。
下刻,蘇棠卻轉過身來望著他的方向,而後雙眸驟亮,可比星辰。
陸子洵心口一滯,她……看到他了?她……可是不怨他?
然而,蘇棠如鈴的嗓音傳來:「李大哥。」
陸子洵腳步一頓,循著她的目光望去,一個穿著一襲黑衣、身形高大的男子朝她走去。
……
「李大哥!」蘇棠等在街口,也不過碰碰運氣,未曾想竟真讓她等著了。
李阿生眼底微訝:「蘇姑娘。」
她以往天黑前便已歸家,照料家中幼弟,二人鮮少得見。未曾想今日碰見了。
「李大哥,我有些話想同你說。」蘇棠遲疑了下,緩緩從錢袋中拿出二錢銀子,遞到他跟前。
李阿生不解:「蘇姑娘這是何意?」
「豬肉的事,我都知道了,」蘇棠抱歉一笑,「李大哥心腸好,可我也不能平白占人便宜,之前讓李大哥幫忙捎帶了兩次,一併補上,往後再麻煩李大哥,便照著二錢銀子給。」
李阿生看著她手裡的銀錢,目光卻不覺從以前移動到她的手上。
她有一雙不適合幹活的手,很難起繭,卻總會磨出一個個水泡。他仍記得當初這隻手是柔膩白皙的,而今卻落下了幾點疤痕。
「李大哥?」蘇棠不解。
「不用。」李阿生簡潔道。
「可……」
蘇棠還欲說些什麼,李阿生卻已上前走到木凳上坐下:「不如每次我來,便留一碗餛飩吧,也省了回去再做飯了。」
蘇棠為難。
「我不會給錢。」李阿生補充。
蘇棠總算好受了些,見他神色堅決,終將銀錢收了回去,下了一大碗餛飩,灑了青綠誘人的蔥花,熱氣騰騰。
將暗的夜色下,男子背影偉岸,坐在那兒安靜吃著,女子立在一旁,容色秀美,安然靜謐。
陸子洵靜靜望著。
原來……她已有了良緣嗎?
這很好。
他對她本無情愛,只心中有愧,如今看著她從過往中走出來,覓得良緣佳婿,本該為她高興的。
他該上前,將銀錢給她,她用作往後過活也好,充當嫁妝也罷,他也總算是了結一樁心事。
可是……
可是!
那餛飩,他也曾吃過的。
她也曾陪在他身邊的。
他也……險些成為她的佳婿的。
攥著錢袋的手,不覺收緊,手背青筋凸起,瘦骨突兀。
第12章
許是前段時日,京城的雪下得多了,這幾日天色甚是晴朗。
朝陽落在墜滿積雪的枯枝上,偶有寒風吹過,碎雪紛飛,煞是好看。
因著手背灼傷之故,第二日蘇棠去街口的時辰遲了些。
未曾想有幾個老食客已經在那兒等著了,見她前來,還主動上前幫著搬了桌凳。
蘇棠心底感激,忙碌起來,手背上的傷都不怎麼痛了。
而這一忙,便忙到了午後,日後開始掛在西邊,街口才終於安靜下來。
東側幾個攤販聚在一塊侃大山。
西側則矗立著一家酒樓。這酒樓,若是以往,蘇棠是看不在眼的,可如今,她捏了捏自己的錢袋。
她沒錢了。
對著酒樓處癟癟嘴,卻被夕陽映的睜不開眼,蘇棠沒忍住笑自己幼稚,低頭開始數著今日賺的銀錢。
……
酒樓。
秦成滿心困惑看著坐在闌檻鉤窗旁,一身青色袍服的男子。
今晨他來找大人時,大人便坐在這兒,而今已近黃昏,大人還在。
且不說大人一貫清儉,鮮少來酒樓,今日竟還在二樓廂房坐了一整日。
如今天寒,廂房燃著火爐,倒也溫暖,大人卻一直開著闌窗,任寒風吹入,滿室冰冷。目光偶爾朝窗外望上一眼,神色淡然。
「大人,錢家的棉被與柴,都派完了。」秦成小聲道。
陸子洵像是方才回神,徐徐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淡淡應了句:「嗯。」
秦成越發困惑,災民過冬一事,是大人的心頭病,而今「藥到病除」,大人竟不見歡喜,他不由循著大人的目光朝外望了一眼,只瞧見街角一處熱氣騰騰的攤位,以及站在那兒的嬌弱女子。
那女子荊釵布裙,低垂著頭,看不清樣貌,只當是個尋常女子:「大人在看那位姑娘?」語氣中,頗有幾分不可置信。
畢竟以大人的樣貌、才識,便是當朝太傅都曾隱晦提及過結親一事。
然而下瞬……秦成卻一頓。
那女子似想到了什麼,朝酒樓這邊望來,臉色蒙著一層暈黃色夕陽,而後癟癟嘴,卻又眯眼一笑,剎那間天地失色,獨留那一抹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