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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棠站在樓梯口,許久朝左側走去。
郁殊的房門這段日子鮮少打開,算來,這二十餘日,二人打照面的次數一隻手也數的過來。
輕叩了兩下客房門。
裡面沒有動靜。
蘇棠頓了頓,又敲了兩下。
「出去。」裡面的聲音平靜冷冽。
蘇棠還欲敲門的手僵住,輕應一聲:「嗯。」轉身便要走。
下刻,房門卻突然被人重重從裡面拉開,郁殊站在門口,只穿著一件雪白的裡衣,墨發散落,臉色比衣裳還要蒼白,手緊攥著門框。
此刻見到她,眼眶才溢出些許赤紅,如一隻勾人魂魄的艷鬼。
蘇棠張了張嘴,目光不覺落在他的右臂上。
「有事?」郁殊看著她,啞著嗓音問道。
蘇棠點點頭:「嗯。」
郁殊讓出身邊的位子,下刻又突然想到什麼,飛快走進房中,將凌亂的被褥團成一團扔在角落,落下帷帳方才轉頭看著她,臉色有些不自然。
蘇棠看著他忙亂的動作,心中越發複雜,坐在木桌旁,沉默了良久才道:「我有話同你說。」
郁殊聲音微啞:「什麼?」
蘇棠靜靜凝望著他,下刻伸手將他的右臂抬了起來,將寬袖挽了上去。
數道刀疤趴在他的手臂上,疤身光膩,是下手極重後、血肉翻轉留下的傷痕,醜陋而深刻,像一隻只蜈蚣。
蘇棠見過郁殊身上太多的疤,卻從未如這幾道,如此灼人眼睛。
她輕吸一口氣,靜默片刻平靜問道:「怎麼來的?」
郁殊眼神一僵,帶著幾分茫然無措:「蘇棠……」
「因為你以為我死了?」蘇棠再次問。
郁殊臉色一白。
蘇棠鬆開了他的手臂,再未多言,沉寂良久緩緩站起身:「我討厭你身上的傷疤,郁殊。」
從以前便討厭。
他對自己的身子,從來都是自毀的厭棄。
蘇棠起身走了出去。
可看著自己房間一片昏暗,她心中仍如墜著一顆大石頭,不想回房,索性腳步一轉,逕自下了樓。
方才說要喝她一壇酒的易齊,此刻已經坐在角落自己一人獨自喝了起來,喝得很慢,一杯一杯的淺酌。
聽見樓梯的動靜,易齊轉過頭來,看見是她,眉心一挑,揚了揚酒壺:「來,和我喝一杯啊。」
蘇棠頓了下,安靜走到他對面坐下,卻並未飲酒,只看著他。
「你這女人,開了酒館,我卻從未見你喝過酒,」易齊嘀咕一聲,「那你作甚要開酒館?」
「賣酒的不能自醉,」蘇棠睨他一眼,「前幾日見你一直沒飲酒,還以為你改邪歸正了,沒想到又復蹈前轍。」
易齊笑了一聲,這一次並未反駁什麼,只仰頭將一杯酒一飲而盡,再未斟新酒,看著空蕩蕩的酒杯,突然開口道:「蘇棠,我要離開了。」
蘇棠一怔,聲音呢喃:「是嗎?」
「嗯,」易齊伸了個懶腰,「大好時光作甚要浪費在等待上,不等了!這天下之大,哪裡容不下我這麼個有才之士!」
蘇棠安靜坐在那兒,半晌拿過酒壺給他滿上酒,又拿過一個新酒杯滿上,而後抬頭看著他:「要去找她了?」
易齊瞪她一眼:「說了不等了,等煩了!」
蘇棠仍淡淡問:「去哪兒找?」
「……」易齊沉默了下來,搖頭輕笑一聲,「蘇棠,你是個傻子多好。」
蘇棠也笑了下。
「她曾經說,她想去歌舞昇平的洛城,再去杏花煙雨的江南看看煙柳。」易齊喝了一杯酒,「先去洛城吧。」
蘇棠輕應:「嗯,到一個地方記得給我來一封書信。」
「怎麼給你?」易齊反問,「送來酒館,還是……送去京城?」
蘇棠摩挲酒杯的指尖頓了下,然後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易齊看著她的動作:「蘇棠,大漠的冬,不好捱。」
蘇棠不語,只是又安靜飲了一杯酒。
「喝慢點,酒都被你喝光了!」易齊忙將酒壺奪了過來,將餘下的給自己滿上,一連喝了幾杯,才將酒壺放下。
蘇棠搖了搖酒壺,只剩下半杯了。
她默默給自己倒上。
二人不知沉默了多久。
「蘇棠,這輩子太長了,若一直孤零零的,太悽慘了。」易齊說到此,斜眼意有所指地看著她。
蘇棠瞪了他一眼。
易齊輕笑,聲音卻逐漸認真下來:「這輩子又太短了,所以不要將時日浪費在糾結與等待上。」他浪費了五年。
蘇棠沉默下來,手中的酒杯空了,意識雖清醒著,臉頰卻被酒染的灼熱。
她開口:「什麼時候離開?」
易齊思索片刻:「也許今夜,也許明天。」
蘇棠驚訝:「這麼快?」
「捨不得我啊,」易齊笑了兩聲,站起身來走到她跟前,張開雙臂,「不知再見是猴年馬月了,今個兒就捨身給你個熱情的擁抱吧。」
蘇棠皺眉,卻並未躲避,只拍了拍他的後背。
然而下刻,易齊的背突然僵硬了下來。
「怎麼……」蘇棠剛要詢問。
易齊鬆開了她,直直看著前方,許久顫顫巍巍的伸著食指指著樓梯口:「被捉姦了……」
「什麼……」蘇棠凝眉,不耐煩地轉頭看去,郁殊披著見暗緋色的大氅站在樓梯口處望著她,臉色死白,眼尾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