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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月亭。
蘇棠一手摩挲著溫熱的茶杯,抱歉一笑:「李大哥,若知道阿婆說的是你,我定不會應下,免得耽擱你的功夫。」
李阿生蹙眉:「不算耽擱。」
「嗯?」
李阿生望著她:「蘇姑娘為何應下相親一事?」
蘇棠一怔,繼而避開了他的目光:「自然是……因著想解決終生大事……」
「是嗎?」李阿生反問,聲音逐漸低了些,「可我在蘇姑娘眼中,看不到其他人。」
她的目光很澄淨,卻也空蕩蕩的。
他仍記得她初來庭院那段時日,她的眼中……有幾分死氣沉沉。
「啪」的一聲,手中杯蓋碰觸杯盞發出的青瓷相撞的聲音極為清脆。
蘇棠匆忙鬆開了茶盞,眼底似有茫然。
李阿生看著她,高大的身軀緊繃著,良久復又開口,聲音依舊如鍾,卻更似鐘聲後未衰的餘音,添了些許溫和:「我從未想過成親一事,只因我自身仍朝不保夕,更遑論……擔負一個女子的未來。」
只是……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蘇棠頷首:「我知了,李大哥……」
李阿生擰了擰眉:「若……」
他的話並未說完。
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衣衫襤褸的乞兒跑至蘇棠近前,氣喘吁吁道:「姐姐,您院中人受了重傷,倒在集市了。」
第16章
蘇棠跟在乞兒身後,趕到市集時,那兒已圍了一圈熙攘人群。
而人群中央,少年正倒在那兒,唇色蒼白如紙,額頭一層冷汗,雙眸痛的朦朧半眯著,口半開呼吸沉重,本流光溢彩的眸都黯淡了下來。
蘇棠抿了抿唇,匆忙上前,攙著他的手臂,伸手探了探他的額角與身子,沉聲問道:「傷哪兒了?」
「……」郁殊眸頓了頓,望著她,不語。
身後的乞兒道:「大哥哥傷到了膝蓋。」
蘇棠垂眸望去,膝蓋處氤氳出的血跡,染紅了身上的茶白外裳。
她起身便欲離去,手腕卻倏地被人抓住。
蘇棠一怔,低頭看著抓著自己手腕的手,少年的手背蒼白,一條蜿蜒的傷疤消失在窄袖中。
亂葬崗中,那隻勉強圈住自己手腕的手,竟不知何時成長的這般修長了。
「鬆開。」蘇棠蹙眉低斥,她如今已背不動他,須得找輛牛車騾車。
可攥著她手腕的手一動不動。
「你……」
「我來吧。」身後,一人行至近前,站在二人身側,便要彎腰將郁殊攙起背上。
蘇棠終於放下心來:「多謝李大……」
話未說完,她便看見阿郁避開了李阿生伸出的手,而他的手,始終攥著她的手腕未曾鬆開。
二人僵持在那兒。
「阿郁!」蘇棠呵斥。
郁殊抬眸看著眼前女子,眸中漆黑幽沉,片刻卻又譏誚一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個廢物?」
蘇棠凝眉。
郁殊卻突然笑開,眸光流轉著,他緩緩站起身,膝蓋因痛細微顫抖著,他卻恍若未覺。
他朝她走了一步。
蘇棠看著眼前少年的模樣,才發現,他如今竟已比她高了一寸了。
恰逢此刻,一好心人趕來一輛騾車,這一次阿郁再未回絕。蘇棠將他扶上去,扭頭看著李阿生:「抱歉,李大哥。」
李阿生頷首:「無礙。」
他抬頭朝騾車望去,卻一怔,騾車上的少年也在望著他,雙眸微眯,冷靜而詭異。
……
到醫館時,阿郁早已痛的昏了過去。
永仁堂的老大夫將他的袍服掀開,露出膝蓋時,蘇棠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那塊的血肉大片悶紫,周遭的皮肉紅腫著,不斷滲著大滴的血珠,沿著小腿流下來,整個膝蓋如泡在血里一般,散發著濃郁的血腥味。
老大夫將血跡清除,以手探了探骨頭,輕舒一口氣:「之前結好的骨痂斷了,骨頭未曾錯位乃是大幸,否則便得隔開皮肉重接斷骨了。」
蘇棠勉強放下心來。
「這傷瞧著像是被人生生敲成這幅模樣的,小公子可是惹到什麼人?」老大夫開藥時順口道。
蘇棠心微緊,誰……會對阿郁下這般重的手呢?
「姑娘照著方子抓藥便好。」老大夫將藥方遞給她。
「多謝大夫。」蘇棠接過,轉頭看著正躺醫館病榻的少年。
他的容色抽離的越發華麗了,當初那朵含苞未放的茶花,而今已悄然盛放開些許花瓣。
那雙微睜的眸,更像是花瓣上的露珠,水波微轉,流光畢現。
睜眸?
蘇棠回神走上前去:「醒了?」
郁殊看著眼前的女人,她特意打扮所穿的雲紋襦裙,沾了他的血,勾唇低笑:「阿姐……」
蘇棠一愣。
阿郁喚她「阿姐」的這番語調,那般像郁殊曾喚秦若依。
她曾見過郁殊喚秦若依「阿姐」的模樣的,在他唯一一次帶她入宮參加那場宮宴上。
宮宴無聊,太后與郁殊皆不在,她便去了外面透氣,於陰暗處,聽見郁殊近乎繾綣的一聲「阿姐」。
竟與眼前的少年不謀而合,樣貌、語調……
「你究竟是誰?」蘇棠低聲呢喃。
若不是他,為何會這般像?若是他,為何會突然變成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