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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棠又喝了幾口,方才將酒罈放下,伸手摩挲著墓碑。
她想不明白,當初活生生的人,怎麼就成了墓碑上孤零零的三個字。
她也不想想明白了。
將墓前的那壇酒全數倒在地上,看著它們逐漸氤氳下去,蘇棠輕靠著墓碑。
她大抵也是不夠喜歡的,所以只告訴李大哥蘇家落敗,卻從沒帶著他來看過父親。
又或者她心中的惴惴不安終於得了印證——李大哥不是尋常百姓。
所以她並不傷心,如果傷心的話,便太悽慘了。
只是她真的想過和李大哥白頭偕老的,告訴自己無數遍「不打緊,不管李大哥什麼身份,往後一起走,總能包容得下的」,可聽見與秦若依有關時,她還是逃了。
她鮮少飲酒,酒量不佳,方才喝了幾大口,肺腑已有些灼熱,此刻正不斷上涌著熱氣,惹得她頭昏腦漲。
這兒人跡罕至,天上眾星拱月,月華清冷。
卻不知何時,夜風吹來一片雲,遮擋住了月華,星光都暗了下來。
蘇棠伏靠在墳冢的淺草上,頭昏腦漲,卻又極為舒適。
「爹,活著很好啊。」她呢喃,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蘇棠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罕有的酣睡,什麼都不用想,不用念。
只是朦朧中,聽見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頭有些脹痛,她也懶得睜眼,只當是遠處小路上的趕路人。
然下瞬,卻陡然聽見腳步聲直直朝這邊走來,卻又猛地頓住。
「蘇棠?」有人在低聲喚她。
蘇棠皺眉,只覺這個聲音的主人當真是夢魘,夢裡也不放過她。
可那腳步在停頓片刻後,如含著暴怒的朝她奔來,一點兒不像是做夢。
蘇棠眉心皺得更緊了。
下刻她只覺自己的雙臂被人抓著,那聲音沙啞的如同長久不說話的啞巴初初開口般難聽:「蘇棠,你敢死……」
不是夢。
蘇棠心中抱憾輕嘆,最終睜開雙眼,映入眼中的,便是一雙含著憤恨的赤紅的眸,如充血一般,水珠欲滴。
她離得遠了些,又瞧見他的頭髮有些凌亂,暗緋色的衣袂染了污泥,抓著自己雙臂的手也帶著細碎的傷。
蘇棠伸手,將雙臂上郁殊的手拂落,隔開二人間的距離,凝眉不耐:
「你哭什麼?」
第33章
無人知郁殊心底的怒。
他顧念著她的心思,不讓任何人擾她。
可是直到夜色漸至,她的房中除了漆黑唯有死寂,心中惶恐,最終撞開了房門。
除了纖塵不染的屋子,榻上如血的嫁衣,空無一人。
他卻連她會去哪兒都不知。
封了城門,斷了她的後路。
找遍了周遭,甚至以往的蘇府,街口,她能去的所有地方,均一無所獲。
心中逐漸惶恐。
此刻方知,原來他對她的了解,少的可憐。
直至後半夜,方才想到蘇長山的墳墓,派人去查,終於有所獲。
來到青山,搜了良久,最終尋到了。
可當看見那伏靠在墳冢上一動不動的身影時,他的腳步卻如釘在原地,心裡一股子壓抑的死氣,難以動彈。
雙目死死盯著,不敢放過分毫動靜,直到感覺眼中充血酸澀。
又怕又怒。
怕她就此倒在那兒,再也起不來了。
怒她為了一個李阿生,竟將自己折騰成這般模樣。
一步步靠近,輕喚著她的名字,甚至威脅著「蘇棠,你敢死……」
可說完卻又頓住。
他終於知道,她當初抱著他時,口中一遍遍說著「你若是死了,若是死了……」,連威脅都不會的蠢鈍是為何了。
原來是這般無力,連威脅都找不到由頭。
她卻醒了過來,神色平靜,除了臉色蒼白再無異樣。
隔開了他的手,不過淡淡一句:「你哭什麼?」
郁殊沒有理會她的話,也未曾理會臉上的涼意,只望著她低道:「沒死。」
蘇棠擰眉,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縈繞的淡淡松香及山林泥土味,撤了撤身子,嗅不到那味道方道:「王爺怕我死嗎?」
郁殊指尖微顫,喉結緊了緊,上下滾動了一下,不語。
「怎麼可能呢,」蘇棠笑,自答道,「一個見過你形如野狗模樣的人,知道你最大秘密的人,甚至你更衣、如廁都不能,只能依靠著她的人,死了不是更好?」
她將手上沾的泥土拭去,站起身來:「真可惜,還活著。」
話落,她起身便朝著山路走。
郁殊仍蹲在原處。手中方才還擁著那個女人,眼下卻已空落落一片。
可惜嗎?
是慶幸。
他站起身,手上被荊棘劃出數十道大大小小的傷口,以往她總會滿眼關切,而今卻看不到了。
驀地轉身,郁殊大步流星朝那背影走去。
夜色漸淺,遠處隱約泛起一絲魚肚白,然山中被密林遮著,枝葉擋著,山路仍舊昏暗。
蘇棠看著腳下的路,走得並不快。
身後卻隱隱一陣火光傳來,緊接著手腕一緊。
「隨我走吧。」陰鷙的嗓音儘是壓抑。
蘇棠一怔,郁殊緊攥著她的手腕,帶著她快步朝前走著。
她趔趄了下,只緊抿著唇一言未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