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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朧朧的,人又陷入了沉睡。
直到感覺膝上一沉,有人似輕輕靠在上面,壓得久了,腿有些麻冷,動一下都極為艱難,她方才睜開雙眼,看著窗外已經昏暗一片。
這一覺,竟從早睡到了晚上。
膝上依舊沉甸甸的。
蘇棠撐起身子,垂眸望去,借著微光,只看見穿著暗緋寬袍的男子正斜倚在她的膝上,如同那三年中他常做的那般。
他滿身的錦衣華服,卻腿微曲著,蜷縮在簡陋的床榻邊,側頰隔著薄被輕靠著她的膝蓋。
蒼白的面頰在黑暗裡都極為顯眼,眉目如畫,溫雅而妖嬈。雙眸輕閉著,呼吸均勻,似已沉睡。
蘇棠怔愣,有一瞬竟覺得後來的種種從未發生過,她仍在王府那個後院,他亦依舊靠在她膝上,輕撫著她的眉眼。
臉上不知何時爬上了一隻手,指尖冰涼。
蘇棠陡然回神。
只是這一次,郁殊未曾撫弄她的眉眼,而是輕輕蹭著她的唇角:「蘇棠?」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
蘇棠身子一顫,眉心緊蹙,滿身的排斥。
郁殊指尖頓了下,仍躺在她的膝上,望著她的雙眸,黑暗中卻仍不掩那抹晶亮,可此刻眼中的逃避要溢出來一般。
曾經,她總會迎著他的掌心,形容羞赧。
甚至就在今晨,她還曾靠在那姓李的懷中。
「你的反應呢?」他驀地作聲,聲音在黑暗裡平添惶惶。
蘇棠道:「王爺何苦呢?」她垂眸笑了下,「正主兒就在宮裡頭,您又何必到我這兒來?」
第34章
許是剛剛醒來的緣故,郁殊的神色仍有些懵懂。
他已經太久沒有如今日這般安眠了,就像魚兒終於尋到了水,得片刻安生。
可這安生不過片刻,便被她的一番話打的七零八落,以至於怔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勉強清醒過來,卻只從唇齒間擠出二字:「什麼?」
「王爺如今手握權勢,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必曲身在我這簡陋小院呢?」蘇棠將腿撤出,有些麻痛,她忍不住蹙了蹙眉,「你不信我會對你所歷之事守口如瓶,將我的親事擾了,而今我依舊孑然一身,你還需親自監視嗎?」
郁殊徐徐直起身子,眼中的迷濛散去:「你說,本王在監視你?」
蘇棠垂眸,避開了他的目光,一手輕輕揉著麻痛的小腿:「我不會多嘴的。且大晉民風開化,鰥寡再行嫁娶之事常有,」她頓了下,平靜望著他:「王爺素來不將世俗綱常放在眼中,便是太后又如何……」
「蘇棠!」郁殊低著嗓音一字一頓喚她,「你是在……為本王撮合姻緣?」
蘇棠長睫輕顫了下,隱約想到,這似乎是他身子恢復後,第一次對她自稱「本王」。
「是。」她淡淡應。
郁殊手一頓,眸子裡如燃了團火,喉結上下滾動了下。
他費盡心機攪了她的喜宴,她卻滿心撮合他的姻親?
諷刺!
「若那般想撮合,方才初醒時,又為何用那般目光看我?」郁殊緊盯著她,不放過絲毫變動。
可是,他在她的那雙眸子裡,找不到任何異樣。
——平靜,無波,沒有眷戀,沒有慌亂。
郁殊的心如墜深淵。
蘇棠斂目道:「天色昏暗,我認錯人了。」
郁殊笑開:「你以為我會信?」她初醒時的目光,如那三年如出一轍。
認錯人了?撒謊!
「好吧,便當沒有認錯,」蘇棠抬眼,安靜迎著他的目光,「以往我是王爺買回去的,伺候王爺也是應當,可事後王爺總賞我些奇珍異寶;如今我是自由之身,王爺本不該這般,可你依舊前來,王爺今日打算給我多少銀兩?」
既然他要提以往,那便算的清清楚楚吧。
郁殊的笑僵在唇角,屋內只有絲絲涼意,他卻察覺到了徹骨的寒:「銀兩?」
「王爺一向大方的緊,當初教坊司買我便花了兩萬兩,後來在王府,出手便是價值連城的寶貝,當然,不重要的事兒,王爺自己也許不記得了,」蘇棠理了理有些亂的被子,輕聲道,「今日,王爺又要賞賜些……」
郁殊倏地起身,站在床邊居高臨下望著她,如不識她。
耳畔似仍能嗅到她發間的幽香,卻一瞬間消失的再無影蹤。
他厭惡她提及銀兩,就好像……如此二人便兩不相欠一般。
蘇棠抬眸:「王爺?」
郁殊如大夢初醒般回神,下刻將袖口的銀票全數扔下,轉身便離去,腳步微亂。
蘇棠依舊靜坐在床上,目光看著那疊銀票,約莫有幾千兩。
不過片刻,她安靜將銀兩收起來,想要站起身,卻又跌倒回床上。
小腿仍如成千上萬的螞蟻啃噬一般,又麻又痛又涼。
緩了好一會兒,腿腳才終於恢復如常。
她起身走到院中,火爐早已熄滅,小雨仍在下著,在夜色中添了幾分蕭瑟。
費了好一番功夫將火爐燃上,熬上粥,又洗了幾片菜葉,擇碎了有一搭沒一搭的往粥里扔。
白粥逐漸煮沸,咕嚕冒著泡。
蘇棠抱膝看著夜色里雀躍的火苗。
人們常說,曾經享的福,以後受的苦。
許是她前半生享福太多,老天都看不過去了,才會安排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