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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棠也不好意思的笑笑,與那人相比,自己掃自家窄小的院落便這般累,實屬矯情了些。
「姑娘可是新搬來的?」阿婆見她和善,又多問了一嘴,「這個院子,我瞧著空了許久了。」
「是啊,」蘇棠點點頭,頓了頓復又道,「表弟身受重傷,為給他治傷,花光了家裡的存銀,幸而有遠方親戚願給我姐弟二人供個住處,否則,我二人不定凍死在哪裡了。」
「元是如此,我說昨個兒那永仁堂的老大夫怎的從這兒出去,」阿婆認同地點點頭,「今年這冬,是比以往寒多了。」
蘇棠望著阿婆和煦的眉眼,眼眶有些酸澀,以往是首富千金時,身邊有的是人哄著,後來流落到教坊司,看遍了眾人的嘲諷與奚落,在王府三年,將她原本的性子也都磨平了。
多年後的第一次溫暖,竟是在一個陌生阿婆身上得到的。
「姑娘怎的了?」阿婆見她如此,上前跟了兩步,見她臉頰上仍蹭了些灰,瞭然道,「可是水井上了凍,不能取水了?」
蘇棠一怔,不解。
阿婆卻以為自己猜中了,笑道:「瞧姑娘這手,便是鮮少做粗活的。你將一盆水煮沸了,多煮些,順著水井口倒進去,等冰融一會兒便能壓上水來了。」
蘇棠老實聽著,未曾想竟有意外收穫。
「啪」的一聲,屋內傳來一聲細微動靜。
蘇棠扭頭看過去。
阿婆道:「想必是你那表弟醒了,我便不叨擾了。」
……
郁殊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少年時,前刻還在雕樑畫棟的檐下玩耍,下瞬便身處在一個破廟中,被一個女子攬在懷中,女子的手一下一下的輕輕拍著他的背。
廟外是暴雨轟鳴雷聲大作,廟內只有女子輕哼的低柔小曲兒。
可有一日,那女子將他從破廟帶了出來,拉著他走得飛快,她將他帶到了市集上。
他說,娘,餓。
女子將他帶到一處餛飩攤前,坐在他的對面,看著他吃完了一整碗餛飩。
女子穿著釵荊裙布,仍蓋不住那張國色天香的臉,無數人朝這邊望著。
可女子卻始終不在意的坐在那兒。
餛飩的熱氣,讓他未能瞧清女子紅腫的眼,以及撲簌簌落下的淚。
吃好了,女子蹲在他跟前問他,殊兒想不想喝杏酪,娘去給你買好不好?
他點了點頭。
那女子的身影,便消失在一片煙霧朦朧之中,再也沒回來。
而他,如野狗一般蜷縮在角落,從天亮等到天黑,看著一旁的流浪狗嗚咽著尋覓著食物。
那日起,他成了一個乞兒,一個無人要的乞兒。
那年,他十歲。
後來,他碰到了一個女孩,女孩穿的上好的月白色留仙裙,動起來時,像一團仙霧,她逆光站在那兒,周身一圈光霧金邊。
女孩的手被養的嬌嫩柔膩,如上好的白玉,有一日,那「白玉」拿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饅頭,走到他的跟前對他說:「你餓了嗎?」
他在女孩的純淨之下,被襯的這樣污濁。
拿過饅頭,他便跑了。
可後來,在那個破廟裡,他再次見到了那個女孩,正被一群乞兒欺負勒索。女孩明明比他大了一歲,卻哭的那般柔弱無助。
他如瘋了一般撲上前去,將女孩保護在身後,身上被打的青一塊紫一塊。
最終,那些乞兒啐了一口,罵了句「瘋狗」走了。
而女孩,會每日為他上藥,會為他帶來美味佳肴,也會對他說些煩心事。
譬如,她家裡是大富大貴人家,這些菜餚不過是順手拿的,要他放心吃;
譬如,她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兄長,卻是個紈絝子弟,還對她出言不遜;
譬如,她從小訂了一門親事,可那家卻落敗了;
譬如,她想成為最尊貴的人……
直到有一日,她來找他,她說,她的父親重新為她許了一門親事,她將會完成她的願望,成為讓所有人仰視的存在。
那一次,他第一次反問,你想嫁嗎?
也是最後一次。
那年他十二歲,和女孩斷了往來。
只因她的回答是:郁殊,你怎麼就是個乞丐呢……
那天,是初冬,天陰沉沉的。
市集上的行人很少。
他如行屍走肉行走在其中。
是啊,怎麼就是個乞丐呢?若不是多好,若不是……
身前,撞到了一個跑來的女童,還有一聲脆生生的「哎喲」聲。
他垂眸望去,只看見穿著火紅而厚重的如意雲紋長衣的女童,如一團小小的火焰,小臉被凍的通紅,被他撞的後退兩步倒在地上,手裡卻仍舊緊攥著一串糖葫蘆。
他只面無表情看著,沒有攙扶,沒有作聲。
「你不知攙扶本小姐嗎?」那女童滿眼的驕縱。
他理也未理。
女童卻從地上爬了起來,刻意走到他跟前捂著鼻子嫌棄道:「臭死了。」
他低頭緊盯著她,想著這樣小的女童,自己只用一隻手便能將她的脖頸折斷了。
女童盯著她,突然放下了捂著鼻子的手朝他靠近著:「只有每年娘的忌日,我爹才會如你這般模樣,你也沒了妻子嗎?」
他神色緊繃著,看著這個多嘴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