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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的,」蘇棠笑,「下次吧,下次給你買最貴的酒,最上乘的點心來。」
她將頭輕靠在墓碑上,一人也不知絮絮叨叨說了多久。
直到天色暗沉,她方才從山上下來。
春雨雖如絲,卻延綿不絕,身上的衣裳都潮濕一片,髮絲也凌亂的緊。
蘇棠低頭朝城郊的院落走著,路上偶爾碰到三兩個披著蓑衣的趕路人,見到她投來奇怪的目光。
她也只當看不到。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才終於走到熟悉的市集上。
「蘇姑娘?」一旁,婦人的聲音傳來。
蘇棠茫然轉頭,正瞧見茶棚的老闆娘站在茶棚下望著她,身後是氤氳的暈黃燭火,看來格外溫暖。
「怎的這般晚還在外面啊?」老闆娘拉著她到茶棚下,順手倒了一杯熱茶塞到她手中。
這市集上,女子拋頭露面本就不多,這條街她和賣餛飩的蘇姑娘離得近,這姑娘雖看著細皮嫩肉,但吃起苦來什麼都不說,時日一長,她也生了幾分歡喜。
「有點事兒耽擱了。」蘇棠扯了扯唇道,手裡的茶暖的燙人,熱氣惹的她意識有些混沌。
「原來如此,」老闆娘見她不願多言,再未多問,「對了,今日有人曾來此處問起你來。」
「食客?」
「不是,」老闆娘擺手,「看起來是個千金大小姐,自稱姓柳,問你那表弟的事。話說回來,這段時日怎的不見你表弟了?」
蘇棠睫毛顫了顫:「他走了。」
老闆娘不解:「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蘇棠笑,「不過,他永遠不會回來了。」
……
回到街巷口時,漆黑一片。
蘇棠抬腳走進黑暗中,一旁卻多出一道黑影。
她驚的後退半步。
「是我。」沉穩的聲音響起,火摺子閃爍了一下,點亮了手中的提燈。
那黑影逐漸顯現,走到她眼前,高大的身形,肩頭上沾了雨水,一片潮濕,此刻正蹙著眉心望著她。
蘇棠頓了頓,而後眯眼笑了笑:「李大哥,你怎會在這兒?」
李阿生未曾回應,只看了她一會兒:「這麼晚回來?」
「是啊,今日有些事,」蘇棠依舊彎著眉眼,「今夜有些冷,我便先回了。」
這話倒也不假,她只覺身子虛軟。
話落,繞過他便欲前行。
「發生什麼事?」李阿生沉聲道。
蘇棠腳步一僵,隨後笑道:「沒發生什麼事……」
「蘇棠。」李阿生難得連名帶姓喚她,伸手拉住她的手臂,聲音緊繃著。
蘇棠睫毛顫了顫,好一會兒笑容逐漸散了去,看著他的臂膀:「李大哥,你的傷還痛嗎?」
李阿生雙眸微詫,垂眸看了眼手臂上包紮的白布:「不痛。」
蘇棠道:「我記得你曾經跟我說,痛,要說出來。」
那次,在街口,滾燙的餛飩湯灑在手背上時,他這樣說的。
李阿生一怔,凝望著她,天色昏暗,只望見她低垂的頭,以及髮髻間那根點綴著紅玉的珠釵。
可下刻,她突然抬起頭來,漆黑之中,她的眸卻如被雨珠洗過,泛著盈盈水色,眼圈紅腫,可臉色卻蒼白如紙:「原來,真的有點兒痛。」
意識越發游離,眼前忽明忽暗。
……
馬車安靜停在街巷外,轎簾被一直蒼白卻修長的手指掀起一角,面色平靜看著街巷內,那一盞提燈下映出來的男女,雙眸微眯著。
在他跟前便死死睜大眼,不肯示半分弱,在旁人跟前,便什麼都能說、盡情示弱嗎?
「王爺可要下去?」馬夫小心低問。
掀起轎簾的手一頓,繼而被人用力放下,「為何要下去?」他垂眸,雙手緊攥,手背青筋突兀,「回。」
第25章
許是淋了太久的雨,蘇棠當夜便發起熱來。
呼吸都如被刀片划過喉嚨,渾身像是被火灼燒一般,可骨子裡卻往外鑽著一陣陣寒。
想要起身為自己倒一碗水,可手指卻綿軟無力,最終只倒在床榻上昏沉的睡過去。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朦朦朧朧間,仿佛走馬觀花一般,重過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幼時父親疼她寵她,甚至恐她受冷落,連續弦都未曾。
從小到大,他什麼都順著她。
唯有一件事——和陸子洵定親。
她最初是不願的,可父親卻一意孤行的應了下來,直至定親前夜,父親走到生悶氣的她的房中,坐在床邊,說了好一番話。
他說:「陸子洵其人,儒雅清斂,行事溫文悲憫。棠棠,蘇家財高便註定無法於權勢里置身事外。往後,蘇家若無事,爹護你一生順遂。可蘇家若出了事,陸子洵絕非忘恩負義之人,哪怕親事未成,他也會保你安生。」
後來,父親一語成讖,蘇家倒了。
可她卻再不願見陸子洵,在教坊司待了三十餘日,被郁殊買到靖成王府,當了整整三年的影子。
他靠在她膝上,慵懶望著她的模樣;
長指輕輕撫弄她眉眼的模樣;
百官前擁著她揮斥方遒的模樣……
他們做了許多親密之事,可其實,三年,他卻連她叫什麼都不知。
他受傷昏迷時念的那句「蘇棠」,一遍遍讓她心動的聲音,其實不過是順嘴一說罷了,如喚阿貓阿狗、草木怪石,也只有她當了真。